第29章
  第二天早上唐明远离开的时候, 楚瑾还没有起来, 不过他在睡觉前就把唐明远穿的衣服搭配好了, 如果真的交给唐明远来折腾，恐怕唐明远就要被程老给踹回来重新换衣服了。
  因为今天楚瑾不需要用车，张强一天都可以跟着唐明远, 这样的话用车也方便了许多。
  唐明远到的时候, 程老正在熬粥, 因为喜欢吃的缘故，程老的厨房很大, 还专门弄了烧柴火的炉灶，粥只是普通的小米红枣粥，却是放在砂锅里用柴火慢慢熬出来的, 见到唐明远就眼皮子抬抬说道, “去把墙角坛子里腌黄瓜夹几条出来。”
  “我就知道师叔会准备好吃的。”唐明远不仅弄了腌黄瓜，还弄了几个咸鸭蛋, “我专门空着肚子来的。”
  唐明远把东西递给张强，让张强端到小院的石桌上，自己去蒸馍锅里把有些烫手胖乎乎的馒头用筷子戳出来放在一旁的盘子里, 粥已经煮好了, 稠稠的小米粥带着点红枣的香甜, 喝起来就觉得胃里暖暖的。
  每人一大碗小米粥配着刚出锅的馒头，流油的咸鸭蛋和脆脆的腌黄瓜，吃的张强一脸满足，唐明远倒是说道, “师叔，那腌黄瓜给我装一坛子呗。”
  “不给。”程老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打我腌黄瓜的主意？”
  唐明远笑嘻嘻地说道，“我带点给小瑾吃。”
  程老翻了个白眼倒是没再说什么，等吃完饭溜达了会，程老就示意唐明远抱着药箱跟在他身后一起上车了，程老说了个地址后，张强查了下导航确定了位置后就开车往那边赶去。
  唐明远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正在和楚瑾发短信，叮嘱楚瑾吃饭后又和他说了下师叔弄的小黄瓜很好吃，晚上给他带点回去。
  程柏虚虚握拳咳嗽了一声，唐明远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手指飞快头都没有抬一下。
  “你没什么要问的？”程柏看着唐明远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或者要解释的？”
  程柏没发现唐明远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飞快给楚瑾发了一条消息这才把手机收了起来说道，“师叔怎么了？”
  “历史系。”程柏敲了敲手背说道，“怎么回事？”
  唐明远说道，“我当初想考艺术系的，可是没考上，后来想想历史系也不错，还能看到不少古董。”
  程柏知道唐明远没说真话也不在意，他不过是不想看到唐明远笑得一脸荡漾的样子，找个话题而已。
  唐明远倒是问道，“师叔，那个交流会是怎么回事？”
  程柏这才说道，“最早不过是我和几个朋友之间讨论病情的聚会。”
  像是医学上的事情很多都是需要互相讨论共同进步的，所以他们几个老朋友就每个月抽出一天的时间在一起聚下，有什么问题就一起讨论，谁知道后来规模越来越大，变的正规了不少，“现在是三个月一次小聚会，半年一次大聚会，三个月的依旧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带着自家晚辈过去见见世面，半年的那个会发出去一些邀请函，大家共同进步。”
  程老后来很少再去半年一次的那个了，就连三个月一聚都很少露面，倒不是没时间，而是他没有晚辈可以炫耀，大徒弟的水平在外面看在他的面子不少人会称赞一句，可是那些老朋友面前丝毫不会留面子，程柏曾带着孙致绚过去一次，希望孙致绚能虚心学点东西，那些老家伙手指头缝里露出点东西或者稍微指点几句都会让人受益匪浅，只是去了一次后，孙致绚再也不愿意去了，他觉得所有人都瞧不起他。
  二徒弟水平是有的，可是比起金针银针更擅长手术刀，而且因为工作的缘故忙得很，程老也不想耽误他休息，而小徒弟……到了以后就开始推荐自家的药膳，弄得程老恨不得揍他满头包。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唐明远了，昨天在张黎的提醒下想起来交流会的事情，程老心满意足的准备带着唐明远过去出出风头，让那些一直嘲笑他后继无人的老家伙看看。
  “这回是半年还是三个月啊？”唐明远从包里掏出包牛肉干，撕开后递给了程老，自己又拿了一根啃了起来，“我过去会不会让他们有压力啊，这多不友好。”
  程柏虽然年纪不小了，牙口好得很，吃起来牛肉干一点都不费力，说道，“必须出风头！你三个师兄可把我老脸丢光了。”
  “修身养性。”如果有尾巴，唐明远恐怕已经摇成了风扇样，偏偏故作平静说道，“又不是年轻人，干什么这样争强好胜？”
  程柏眼睛一眯，“历史系。”
  唐明远下意识坐直了腰身说道，“不过我一定会给咱们师门争光的！这可是关系到师叔的面子，师叔你放心吧，有我在他们都得俯首称臣！”
  程柏盯着唐明远许久，直到手上的牛肉干吃完了，才施恩一般点了点头，“还有吗？”
  “……那是小瑾特意托人给我买的。”虽这么说，唐明远还是乖乖掏出几根递过去。
  程柏哼了一声，张强忍笑听着唐明远委屈的声音，觉得他还真会哄人，牛肉干明明是唐明远早上特意带来给程老吃的，程老喜欢吃有嚼劲的东西，肉类中最喜欢的就是牛肉。
  “沈家老大的情况你猜出来了吧？”程老觉得牛肉干味道真不错，越嚼越香，特别是从这个臭小子手里抢过来的，“你怎么想的？”
  唐明远说道，“我懒得参与他们家的那些事情，忘记和小瑾说祁家的事情了，祁老还想收我当干孙子呢。”
  程老说道，“如果查出来是你，恐怕沈家……”
  唐明远明白师叔的意思，开始沈家可能只是想要一个类似精子银行的私生子回家，如果知道是他的话，恐怕会大张旗鼓把他认回去，谁让他这么优秀，“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扔掉的东西想找回来都困难，更别提活生生的人了，更何况唐明远说的也没有错，如果没有唐山他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说不定连骨头都留不下来。
  “乱说话。”程老皱眉说道，“沈家的事情交给我，只要你自己不愿意，谁也不能打扰你的生活。”
  唐明远咧嘴笑了下露出一口大白牙。
  交流会是固定在生源茶社的，因为每年的医术交流会，使得这家茶社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位置虽然没有变，可是装潢什么都变得好了许多，程老带着唐明远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了，门口有专门的接待人员检查请帖，不过他一看见程老，就赶紧把工作交代给身边的人，自己快步过来说道，“程老您来了，钱老他们已经到了正在里面等着您了。”
  程老点了下头笑道，“你脸色不错，看来是痊愈了。”
  “多亏了程老，要不我这病就耽误了。”那人闻言笑了起来，说道，“虽然医院也说我痊愈了，可是没听到程老的话我还是不放心啊。”说着就亲自引着程老他们往里面走去，见到唐明远眼睛一亮，“这位是您的晚辈？”
  “我的师侄。”程老仿佛不经意地炫耀道，“刚到京城没见过什么世面，我带来他转转。”
  “一看就是有本事的。”那人夸赞道。
  程老笑道，“叫王叔。”
  “王叔。”唐明远本就长相清贵俊美，正常的时候很有欺骗性，只是一声王叔竟让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王叔说道，“我也不能让你白喊一声王叔，除了种花外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一会送你盆花，别嫌弃啊。”
  唐明远笑道，“谢谢王叔。”
  程老心中满意，觉得带唐明远出来果然很不错，姓王的是茶馆的主人，最得意的就是家中那几盆花花草草，轻易不会送人，此时开口送唐明远虽有看在他面子上的原因，也有自己看唐明远顺眼的缘故。
  王叔笑了笑，心中却已经记下来唐明远的长相，等会他就去和茶社的人交代，以后不管大小交流会，哪怕唐明远自己过来都不需要邀请函。
  茶社里已经坐着不少人了，王叔把程老他们引到后院单独的房间后，打了个招呼就先离开了，他这个做老板的会在外面迎客，就是为了等程老他们几个，如今还差两个人，等到以后他就准备去后面休息着了。
  包间里已经坐着四个人了，两个年龄和程老相仿的，剩下两个大约三十岁上下，见到程老，刚准备端茶喝的老人就放下茶杯，说道，“你个程二躲了我们这么久，今天怎么舍得出来了？咦，带了个小朋友，是你新收的徒弟？”
  程老冷哼了一声，带着唐明远走进来找了位置坐下，服务员已经端了茶水进来，唐明远很有眼色放下药箱后，亲自端了茶杯放到程老面前，程老心中得意，面上却故作平静说道，“我师兄的徒弟唐明远，才来京城我带他认认人。”
  说完对着唐明远说道，“你叫钱爷爷和周爷爷就行，姓钱的擅长骨科，姓周的是肿瘤科。”
  唐明远态度恭敬地叫道，“钱爷爷，周爷爷。”
  钱老和周老看向唐明远的眼神变了，说道，“坐吧。”他们都知道程柏的师兄唐山就收了一个徒弟的事情，再看眼前的青年，心中都不禁赞叹，虽然他容貌好，可是他们这个年纪更看重的是气，气包含很多，笼统的来说就是气质，抽象一点就是给人的第一印象。
  “这是我的徒弟黄斋。”钱老先介绍道，“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下。”
  周老笑呵呵地说道，“姜年你年纪大，多照顾着点小唐啊。”
  能被他们带在身边的都是得意弟子，他们这一代被唐山和程柏师兄弟压了一辈子，此时不欺负他们的晚辈来报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姜年是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他对着唐明远点了下头，黄斋倒是不爱说话，在钱老介绍后就对唐明远笑了下算是打招呼。
  因为初次见面彼此还有些陌生，也没什么话题可聊的，倒是程老说道，“刚才你们在讨论什么？”
  周老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变得严肃了许多，叹了口气才说道，“我上个月会诊的一个病人，刚结婚的小姑娘发现了子宫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丈夫陪着去的，等确诊后……她身边就剩下父母了，再会诊确定手术和治疗方案的时候，听她的主治医生提起，说小姑娘正在办离婚，那个男的父母来医院闹过，说的挺过分的，气的刚来实习的两个小护士都和那个男的父母吵起来了，弄的小护士挨了批评又扣了奖金。”
  这话一出，屋中的气氛沉重了不少，其实他们做医生的见多了生死，更严重的病情不是没见过，可是不幸福的事情总是让人心情沉重。
  “会不会影响那两个小护士转正？”黄斋虽然不爱说话，却是个热心肠的人。
  姜年说道，“老师知道后，和那边打过招呼了，批评教育不会少的，但是不会影响转正。”
  这话一出，黄斋松了口气，忍不住说道，“那个男的没有担当。”
  钱老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不爱在大医院待着，规矩太多烦得很。”
  “什么规矩多，你个钱大炮在说什么？”随着声音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见到屋里的人笑道，“程二你也来了？这个英俊的小伙子是你的晚辈？”
  “董婆子，不许再叫我钱大炮了。”钱老无奈地说道，“陆淮你真的不考虑来学骨科吗？跟着她学什么妇科。”
  跟在董老身后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闻言认真地说道，“妇科很好。”
  程老说道，“你叫董奶奶就好，她最擅长妇科。”
  唐明远起身，叫道，“董奶奶。”
  “好俊的小子。”董老见到唐明远笑得很开心，“又懂礼貌，一看就不是程二教出来的，是唐大的徒弟吧？”
  唐明远说道，“是的，董奶奶叫我小唐或者小远都行。”
  “小唐吧。”董老带着徒弟进来后，就坐了下来，说道，“姓陈的今天过不来，有个大手术忙。”
  “外面闹哄哄的。”程老少了一个炫耀的人，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们到底邀请了多少人来？”
  钱老有些无奈说道，“是卫生厅那边的人组织的，我们几个老家伙可以不在乎，总要为晚辈考虑下。”
  哪怕是他们，也是有妥协的时候，毕竟卫生厅所属的是国家机关。
  “共同进步。”程老无所谓地说道，“这次的病例是什么？”
  “一个疮毒，一个甲状腺腺瘤。”钱老来的早些，卫生厅的人提前过来打过招呼，“还有一个是颈椎上的毛病。”
  董老忽然说道，“对了，姓吴的也来了。”
  这话一出，就见程老脸色沉了下来，“阴魂不散。”
  董老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提醒下小唐吧。”
  程老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在场的人也都知道他们的恩怨，所以他也没什么顾虑，直接叮嘱道，“你一会不要搭理那个姓吴的，他那人脑子有病。”
  唐明远还不知道这场恩怨，有些疑惑地看着程老，程老叹了口气说道，“也是当年的事情了，恐怕师兄没有和你提过，那时候姓吴的妻子出了事故而且正怀着孕情况很不好，他来找师兄求回生丹，可那个时候师兄手上只有一颗回生丹，当时是准备给一个三岁的孩子用的，那个孩子因为早产的缘故身体很差，在这之前师兄一直帮着他调理，好不容易把他的身体养到勉强适合服用回生丹的状态。”
  勉强适合四个字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不是最佳状态说明师父也无能为力，如果再不给那个孩子用，恐怕那孩子就不行了，甚至连用的机会都没有了，可以说回生丹是那个孩子最后活下去的机会了。
  “师兄拒绝了他。”程老叹了口气，那样两难的情况，师兄其实也很挣扎，“他的妻子没救回来。”
  唐明远不觉得师父做的不对，如果有两颗回生丹，师父肯定会给的，可是偏偏只有一颗，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好了，“所以他就恨上了我师父？”
  程老说道，“姓吴的和妻子感情很深，而且他妻子是他恩师唯一的女儿。”
  涉及自己的师父，唐明远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撕掉自己和善的表面，说道，“他有什么资格怪我师父？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好了。”
  这话一出，一直以为唐明远性格和善的人都吃了一惊。
  初见只觉得唐明远清贵俊美，有一种君子如玉的端方，可是此时他眉眼带着几分讽刺，让人有一种不敢直视的锋锐，“本身就是先来后到的事情，难不成他妻子的命是命，那孩子的不是？而且回生丹是他的话，他想给谁用就给谁用，不是他的，他有什么说话的权力？”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不少人也同情吴永泉，难免会觉得那孩子既然已经撑了三年，再撑段时间也是可以的。
  唐明远眼神扫了众人一圈，说道，“第一，如果那孩子还能等，我师父肯定会把药给姓吴的，那孩子撑了三年，可见他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欲望，没有人有资格否定他的努力；第二，姓吴的可以怪上天不公，可以怪自己本事不佳，却没有资格去怪我师父，我师父只是做到了一个医者应该做的事情；第三，因为吴永泉的妻子死了，所有很多人觉得他可怜，如果药给了吴永泉，那小孩子死了就不可怜吗？第四，谁能肯定那药一定能救得了吴永泉的妻子？我师父却可以肯定药能救那孩子，如果药给吴永泉，他也没有救回妻子，那孩子也因为没有药死了，不是更可惜？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吴永泉的妻子吃了回生丹依旧没能救活，你们觉得他会不会觉得药没有用怪我师父？”
  一时间屋中的人都沉默了，就连程老脸色都变了变，倒是董老说道，“会，哪怕药给他了，他妻子救不活的话，他依旧会觉得是药没用是你师父的错。”
  “吴永泉不过是给自己找个仇恨的借口罢了。”唐明远眼尾微微上扬，那是一种冷然，一种能伤人的漂亮，“他是一个懦夫，给自己找个活下去的借口，如果他真的爱妻子爱到无法自拔，怎么不陪着她一起走，还活着干什么。”
  “小远。”程老沉声说道，“你偏激了。”
  唐明远笑了下，满身的戾气也收敛了起来，刚才那个如出鞘宝剑一般的艳丽青年消失的干干净净，更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师叔放心吧，我不怕他，一个心胸狭窄不敢正视自己懦弱的人，就算医术再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