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穆心完全不能理解，在她的成长环境中，死亡是个很少见的事，尤其是意外死亡。若要她像他们一样，平静地接受事实，是不可能的。
  连天面临一个选择。
  不让她重生救归幂，她肯定不会原谅自己。就算找到棚葵，他独自进去，留穆心一人在外面，也无法保证她不自杀。除非带她一起进去，但是那样的话，如果自己失败了，她就会成为新的傀儡人。
  可要让她重生，近在眼前的成功就得放弃。最关键的是，他会失去记忆，变成彻底被动的一方。如果到时，穆心不来找他，那他辛苦这一通，却落个两手空空。
  这个赌注太大。
  连天不喜欢二选一的题目，他很贪心，两个都想要。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穆心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委屈和恳求。
  “不能让异能消失……我不能让她就这么……”难以控制情绪，她忍不住想掉眼泪，又不愿被他看到，强自忍耐，肩膀颤抖。
  连天没有说话，沉默地垂眸注视着她。过了许久，他轻抬左手抚上她的头发，感受到一种绝望。他慢慢低下头，克制地在她发间落下一吻，低声耳语。
  “让我想想。”
  这句话已经让穆心觉得惊喜了。自从瓦坪山之后，她有意识地屏蔽连天那些半真半假的话，唯恐自己上了心。
  以他的理智，这个时候还愿意“想想”。
  只是，穆心担心，她怕连天想通后不肯帮忙，于是伸手揪住他衣服。那意思很明显，她想要一个回答，现在。
  她做出保证：“我重生后肯定会去找你。”
  连天反问：“真的吗？”
  穆心马上点头。
  “答应的这么快，一点诚意都没有……而且，”连天勾下唇角，露出一丝苦笑，“你的记忆里有我，我却完全不认识你。我不一定相信你，很可能会用之前那种态度对待你。”
  逗弄、撩拨、利用……
  穆心的确没想那么多，但她觉得这是很正常的。
  就好像她小心地收起学姐盛楠的名片，还牢牢地记住她的电话。可是，到了第二天，盛楠什么都不知道，再看到她依然一个陌生人。
  难过吗？当然难过。只有自己记得，自己付出了感情，但对方却完全没印象。
  只是这种难过，在时间循环里，她早就习惯了。而且和归幂的生命比起来，不算什么。
  连天似乎看懂她的想法，目光闪动：“但这对我并不公平。”
  穆心有点诧异，抬起头。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这种情感上的不对等，吃亏委屈的只有自己。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会难过，最多会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又或者是猜出真相，进而好奇探究发生过什么，就像他之前表现出来的一样。
  连天慢慢解释：“你的重生就是变相地让我失忆。我会忘了发生过的一切，也会忘了你，忘了自己现在的感觉。”
  “但是，我不想忘。所有的事，所有的细节，好的，坏的，每一样我都想记住。”
  穆心呐呐：“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
  连天一笑：“是吗？你洗澡后到我房间，这事你会和我说？”
  他居然好意思提这个？
  连天又说：“还有这个，你也会告诉我吗？”
  他一说完，就弯腰低头，动作很快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穆心往后退了半步，碰到身后的树。
  连天收起笑，沉声道：“这些你都不会告诉我的，你只会自己藏着，装成没事人一样，然后等着事情完全过去，再全身而退。”
  “你更不可能告诉我，我此时的感受和想法。所以，穆心，这件事情，我很委屈。”
  他绕的这一通话，竟然让穆心觉得有点道理。她重生，别人会失去记忆，是有点不公平。
  可是，重生这事，又不是她想的，她也是受害者。
  连天顿了下，接着说：“你给我点时间，我总要安排一下，好让我知道你确实是我信任的人。”
  **
  是夜，连天独自进入湖中。
  傀儡人衣衫带水，焦华他们无缘无故消失在湖中，一切都指向这片湖。
  而且，这和他的猜测吻合，雄种喜水。
  只是，他在湖中寻了很久，却没有任何收获。
  等他一身湿漉漉地回到营地，江君和闫愫正在火堆边等他。
  “棚葵在这湖里。”江君用的肯定句。
  连天甩甩头发上的水，说：“是，不过我们找不到它，穆心不出面，它是不会动的。”
  江君定定地瞅着连天，一字一句问：“既然棚葵喜干，它怎么会出现这里？”
  连天坐到火堆边，似笑非笑地看他：“因为这株是雄种啊。”
  江君叹气：“连天，你那时还小，写错了，完全可以告诉我……”
  连天打断他：“大殿下，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我真的是想离开那个国家。”
  他在江君对面坐下，拿了根棍子拔弄火堆，让火烧的更旺：“我也不怕让你知道，那书我是故意写错的，棚葵分雌雄这事，我早就知道。正是因为雄种没了，所以雌种才不产种，跟其它的都没有关系。”
  “还有，这件事，是我替连家背下来的。雄种死亡很久了，被连家瞒住。大帝为了棚葵不产种这事，疯了一样，所以我不得不送他一本书，让他以为棚葵可以通过种植获得。实际上，种出来的东西……。”
  他耸耸肩，意思是“你都知道了”。
  江君静静地听他说完，问：“你现在又想通要告诉我了？”
  “其实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执着不肯回头的人是你，不是我。”连天很认真的回答他，“我不是想通了要告诉你，而是需要让你在这火边多坐会儿。”
  江君皱眉，暗暗运力：“你下毒？”
  连天一边将火堆拔的更旺，一边回答他：“不算毒，我今天给你们的小匕首，是魂香木做的，泡过药，遇热会释放一种气体，让人放松。有时候可能会放松过头，用不了多久就能好。”
  江君：“这就是你的计划。”
  连天：“我怎么可能知道这里除了穆心，还有其它带异能的人。如果能计划到，他们就不用死了。匕首给你们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必须这样做。我是在决定受伤时，才想到的。”
  他受伤，可以制服傀儡人，还能让江君放松警惕，同时不露痕迹地把匕首送给江君和闫愫。他的确是在那一刻，才想到用加热的方法来下毒。
  他咳了一声，又忍回去。
  江君看他面色苍白，劝道：“你现在的状态，就算进到棚葵体内，又有几成把握消灭它？你以为老枪是轻轻松松从里面出来吗？我已经知道连家的秘密，如果你再去毁棚葵，那就是罪上加罪。”
  连天扔了棍子，有点无奈：“如果我要毁掉棚葵，还会跟你说这么多吗？”
  江君听了先是一愣，紧接着，有些荒谬地问：“你要让她重生？她这一路有多犹豫，你也看见了，你竟然相信她重生后会来找你？”
  连天叹气：“我也没有把握，尽量吧。真不来找我，那是我魅力不够，活该。”
  江君冷笑：“你会这么放得开？只怕已经设计好要怎么哄她了吧。”
  连天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平时算计太多，但是算计多又不是做错事。
  他一脸坦然地反问：“我不过是两个都想要，很过分吗？”
  江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嘲笑道：“两个都想要？口气不小，你倒不怕两个都飞了。”
  连天目光落在火堆上：“至少有一个飞不了。”
  只要穆心不是理智到极致，只要她有一点不忍心，只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
  以她掩饰情绪的能力，连天自信，他肯定会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不戏劲，进而慢慢撒网，寻找真相。
  或许过程会让她受点委屈，毕竟那时自己已经没有记忆了，但结果一定会是好的。
  如果她主动和自己说明一切，那事情就更好办了。他若提前知道要发生的事，安排起来该有多容易，也不会牺牲那么多人了。
  第51章
  穆心回到帐篷后, 没心情睡觉，但身体又累的很诚实，就那样迷迷瞪瞪的，直到连天叫她出去。
  她有点意外, 他这么快就安排好其它事，准备让自己重生了？还是又有别的想法了……
  谁知, 他一把将她揽住, 纵身点水, 跃到湖中一块刚够几人立脚的石面上。
  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湖水里有问题，连她都能猜出来……
  连天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胳膊：“你重生前，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穆心很想相信他，但一想到他这一路的表现, 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只是此时，她可以说是完全被控制着，生死都不由自己, 只能谨慎地问：“什么事？”
  连天伸手, 遮在她双眼上：“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答应让你重生, 就一定会做到。”
  他放下手，又说：“进入棚葵体内那么多人，能活着出来的, 只有一个。”
  穆心：“老枪？”
  连天点点头：“现在棚葵就在这湖里, 它离我那么近, 我若不去会一会, 总觉得可惜。棚葵本身没有危险, 它不会主动攻击。我们刚刚把傀儡人杀死，这个时候，它能重新控制的生物会很微小。”
  穆心听明白了，连天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他认为现在棚葵没有危险，想在重生前去看看。
  她能理解这种想法，只是等他看到棚葵就在眼前，而且没有任何杀伤力时，他能保证不动手吗？
  这份犹豫落在连天眼里，他轻声说：“我刚刚受伤，没有能力对付它。只是想知道，以我现在的寿命，可以在它体内存活多久，也算是为下次做准备。”
  下次？穆心低下头，她心里已经决定，重生后不再和他们联系，毕竟瓦坪山那株小种子，就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虽然还有点难度，比如阵法怎么破，具体位置在哪。
  但这些问题，她可以通过一次次重生，慢慢尝试，总会有成功的一天，好过现在这样被人控制的处境。
  她轻声说：“你要是真想和我商量，就不会直接把我带过来了。”
  这个回答似乎在连天意料中，他语气平静：“我如果问你，你肯定是心里不愿意，但面上不说，别别扭扭的，还不是一样要过来。横竖你都认为我心怀不轨，那我也不用装样子。先去试探下棚葵，对我有好处，对你也不吃亏，明明可以双赢的事，干吗非要选一个？是想看看哪一边在我心里的份量更重吗？”
  穆心承认，她确实介意，连天究竟是一心利用自己，还是会照顾自己的感受。
  但他这话说的有点突然。大家都知道有这种情绪在，但默契地不提，就像用一层纸把它藏起来。虽然只是一层纸，好歹是个屏障。这样直接说出，就好像把那层纸一下子撕开。
  穆心听得不是滋味，抿唇不吭声。
  连天看着她：“又是这样，以为堵住耳朵捂上嘴，不听不说，事情就会自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