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趴窗台
  葛霖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房间。
  他往嘴里塞了一块烤土豆，欣慰地发现胃没有拒绝。
  尽管困得不行，葛霖还是坚持准备了热水，先把沾满草屑的头发洗了一遍，然后开始擦洗身体。
  月光透过房间上方的窗口照进来，葛霖身上有伤，不能泡在热水里，他脱下了所有衣服，右脚踩在床榻上，侧身对着窗户。
  这就是窗口特别高的好处，虽然看起来有点像牢房，设计也不好看，但是能够在房间里洗澡，用不着窗帘。
  葛霖洗得很慢，也很认真。
  ——不认真不行，万一身上留有黑团子的气味，被大猫找上门怎么办？
  其实葛霖拿不准“黑团子是嘉弗艾儿子”，还是“嘉弗艾变小后是黑团子”。
  如果大猫能生孩子，西格罗已经被漫山遍野的猫占领了；如果嘉弗艾能变小，那为什么被自己抡起来时，它不变回原形实力碾压？
  疑惑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都没有答案。
  葛霖拧了热毛巾盖在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照入房间的月光被遮挡了一部分。
  半个灰狼脑袋出现在窗口。
  灰狼原本要从窗口跃进来，然而当仅剩一只的狼眼看见房间里的情形，顿时一愣。
  别说只是过来看看，就算是仇人，也不能趁人洗澡时乱闯。
  灰狼缩回了脑袋，随便在窗台上找个位置趴下了。
  ——这具身体太虚弱，瘦成了皮包骨头，走起路来一步三晃，身体内部许多脏器衰竭，即使是伊罗卡，也不能令它在短时间内就脱胎换骨。
  再说也不能带力量进入这具躯体，因为会把它撑爆。
  房间里不断传出水声，灰狼在月光下舒展身体，凝视着石堡周围。
  西格罗沉睡在宁静的夜色之中，岁月没有改变它的美丽。
  从雪山脚下一路延伸到这里的茂密森林，生长着作物的山谷，一望无际的墨蓝海水轻轻拍打着海岸。
  狼耳微微一动，转头倾听房间内的水声。
  刚才匆忙一瞥，足够让伊罗卡看清里面的一切。
  确实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人，身体纤长，肤色偏白，上面一片光洁，不管是后腰、肩膀、胸口还是手臂，都没有刺青。
  刺青不仅包括代表信仰的图腾，还有可以增幅实力的魔文符号。
  在武器跟衣物配饰上打制魔文，也有同样的效果，可是这些东西都有损毁的可能，刺青在身上会更靠谱一些。所以西莱大陆的人都有刺青的传统，不分男女。
  没有魔力，没有刺青，而且身体也不强壮。
  伊罗卡回忆着，他觉得葛霖身高比西格罗人矮，黑发看起来非常细软，不知道跟嘉弗艾比起来哪个手感更好……
  噢，那肯定是嘉弗艾。
  伊罗卡漫不经心地想，他抬起一只前爪撑住脑袋。灰狼种族特有的宽大肩膀跟头颅的骨骼重量，给这具虚弱的身体增加了很多负担。
  说到虚弱，这个异族人是不是太瘦了？肌肤太苍白了，抬起的手臂跟右腿绷出了一条非常明显的弧线，牵拉着所剩不多的肌肉，轮廓十分鲜明，像西格罗那些还没成年的男孩，被重重一撞估计就要摔倒。
  这样的人，居然能用衣服闷住嘉弗艾，把猫挂到了树上？
  勇气可嘉，能力不错。
  听到房间里水声停止，灰狼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重新凑到窗口。
  葛霖正好在找衣服。
  西格罗的短裤比较宽松，葛霖只来得及套上一只脚，他的腰半弯着，小腿绷直，一条腿正要微微上抬。
  因为削瘦，髋骨非常明显，小腹往下的部位全部暴露出来。
  西莱大陆的月亮是有魔力的，许多珍贵的植物只在夜晚生长，就是为了沐浴这银色月华，然而这一刻出现在灰狼瞳孔里，银色光华铺落在白皙躯体上的景象，居然让他支撑身体的左后腿猛地一晃。
  这只狼的右后腿是瘸的，完全使不上力。
  现在忽然失去平衡，加上月光被挡住了一部分，葛霖警觉地抬头——
  两双眼睛就这么对上了。
  葛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灰狼已经借着向前倾倒的身体，往房间一跃，准确地落在了靠窗那面墙的床铺之上。
  半夜家里进了一只狼！
  葛霖震惊，短裤也顾不上拉，他迅速扑到镜子前抄起了房间里唯一的武器：剃须刀。
  灰狼从被子里挣出来时，恰好看到右腿脚踝挂着一条短裤的葛霖，用骨质刀片横在胸前，神色警惕地靠在墙壁上，准备去拉房间的门。
  “……”
  伊罗卡毫不怀疑，这个人打算光着身体冲出门，然后反手把门锁上。
  很不错的逃生方式。
  葛霖小心观察，发现这只狼的右眼毫无光彩，动作好像也不灵便，他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放下刀片，继续跟狼对峙着。
  伊罗卡正要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喊叫，紧跟着房门就哐哐地响了起来。
  门在葛霖的左边，他原本伸着左手想去开门的，结果这扇门年久失修，门栓经不住敲打“砰”地一声飞到了半空中，外面敲门的人猝不及防，直接跌了进来。
  葛霖这时的反应快了，他趁着灰狼被这个变故分散注意力，一个箭步冲过去，拽了被子又迅速后退到原来位置。
  衣服是来不及穿了，至少裹个床单。床单拽不起来，那被子也行。
  结果谁也没想到。
  葛霖用出了年终在超市抢特价大米的力气，整条被子都被抖直，眼看就能画上一条弧线落在葛霖身上，然而灰狼利爪还勾在被子上呢。
  本来缺条支撑腿，平衡就不好，葛霖拽被子的力气又太大。
  偏偏这条狼瘦得就剩下骨头，压都压不住，身不由主地跟着被子一起滚了过去。
  葛霖第一感觉是很重，手臂都要脱臼了，一条被子居然这么沉？紧跟着他就看到了跟随被子一起翻滚过来的狼。
  卧槽！
  狼牙！利爪！
  葛霖避无可避，背后是墙，旁边是冲进房门的人。
  慌乱间用脚踢开狼是来不及了，葛霖索性心一横，隔着被子一拳打在灰狼肩膀下方，迫使这条狼的位置换了一个方向，趁着灰狼想要恢复平衡伸展四肢的姿态，猛地扑上去，一手胳膊压住狼颈跟肩胛骨，另外一只手压住狼的腰。
  基本策略就是把狼压成一张饼，不管牙齿跟爪子都没办法抓过来。
  然而狼是压住了，但是他跟狼中间的那条被子顺着大腿滑下去了。
  除非用脚尖挑起被子，来个高踢腿，否则别想再用被子罩住身体。
  于是没穿衣服的葛霖用来挡住自己身前的道具，就从被子变成了一条狼。
  葛霖：……
  伊罗卡：……
  狼的胸腹处，贴着某个物体的形状，感觉太明显了！谁让这条狼太瘦了呢？
  别人骑虎难下，葛霖是压狼难动。
  他背靠墙壁，弯腰双肘用力，硬是把狼变成了一个枕头贴在身上，两只手还压着狼肩狼腰，导致墙壁被利爪勾出了几条深深的痕迹。
  这景象，让冲进房间的人们都陷入了沉默。
  胖子伊德从门口挤进来，他愣了半天，干巴巴地说：“你……你在洗澡啊，我还以为你睡了。”
  葛霖顺势靠着墙壁蹲了下来，因为原来那个姿势太难受了，他坚持不了多久，手臂酸软气喘吁吁。
  然而不坚持的话，这条狼肯定会给他“好看”。
  肚腹从紧贴着人类某个不能言说的部位，改为贴在葛霖的双腿膝盖上，灰狼略显僵硬的身体总算得到了缓解。
  “天啊，快放开！狄希斯身体不好，你会压断它骨头的！”
  之前闯进房门的正是西格罗医师，回过神后，他们急忙一个抱前肢一个抱身体地把灰狼拯救下来，同时葛霖也迅速捞起脚边的被子往腰上一搭。
  “狄希斯？”葛霖看了灰狼一眼。
  西格罗的小豆丁们，十个里面有四个叫狄希斯。
  这个名字直译是战胜所有，也可以叫战无不胜。
  原本是属于战神的名字，狄希斯.伊罗卡。
  伊罗卡是西格罗人，而西格罗人动不动就要改名字，大陆上其他人很不习惯，所以西莱大陆提到战神，只用伊罗卡这个神名。
  在西格罗，年纪还小的孩子没有战绩功勋，父母希望他们成为勇士，很爱给他们用狄希斯这个名字。反正等到他们亲手猎取第一只猎物时，就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乳名是什么并不重要。
  不过葛霖从不知道，原来狼也能用这个名字。
  “是啊，它是狄希斯，是酒馆前任老板的伙伴。”伊德摸出手绢去擦脑门上的汗，叹气说，“那位老人没有子女，伙伴就像他的孩子一样，可惜……”
  老人死了，这匹狼受了重伤。
  “原本我们准备明天通知伊德，狄希斯撑不住了，它要回到战神的怀抱之中。结果我们准备为它装殓时，居然发生它从病房里消失了。”
  医师非常尴尬，解释他们急忙寻找，最后有人发现这只狼趴在这个房间的窗台上看月亮，又发现这就是狼死去主人曾经住的地方。
  “我们害怕它摔下去，这里距离地面太高了。”
  他们冲进酒馆时，伊德还在床上，跌跌撞撞跑过来，就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
  伊德越听越伤感，开始眼泪汪汪。
  “太可怜了，我一直希望它康复，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可是它……它临死前，还要撑着来到这里。”
  医师们熟练地查看灰狼的情况，慢慢地，他们眼里充满了惊讶。
  “狄希斯的气息很平稳！”
  “心跳也很有力！”
  “还有……它好像有了精神，可是它之前一个月都不能动！”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葛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