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太多了。就像他们故意说给秦远峰听的一样。
  “本土私人企业”“创业者”这些词语在89年以前几乎不会出现。现在出现了，只代表一件事……
  中国的改革，就像历史上那样，如期而至，国家彻底放松对私营企业的把控。从这一年开始，下岗，下海两个词，将渐渐地越来越多。老板这个词，更会密布中国大江南北。
  “这是我的荣幸。”他笑着说：“车太小，要不然我们步行一阵？”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马援朝热情无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行，牧司长都是小角色，真正看着这里的人……想起来他后背都发寒。
  改革开放，需要什么？
  标兵！楷模！
  再通过新闻渠道大力宣传，让不合时代的计划经济彻底成为过去时，中国太需要这种角色了！
  “好的，边走边说。”马局长也不介意，对方就一辆车，确实不好坐，仿佛随意地，却话中有话地说道：“秦先生年少有为啊，你的事迹啊，是传到了委员会里面，然后层层上报，都不知道报了多高。秦先生啊，你也知道，中国正处改革的关键时刻，牧司长说，上次去ces，他就关心你了。要不，明年ces你领队？呵呵。”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考虑的，看似胡天海地地乱扯，但都是为了最后的试探做铺垫。
  日本发展这么好，秦远峰愿不愿意回中国？
  去不去带队ces，基本就能定下这个调子了。他也好把握日后的谈话立场。
  “行啊。”秦远峰想都没想，笑着就答应了。
  中国，多么美好的词语，自己，是时候报效祖国了。
  马局长眼睛一亮，笑声都不由自主地爽朗了许多：“是啊，ces有秦先生这样懂行的人带队，大家去也能增加不少知识面嘛。这次还是和以前一样，任天堂会去，索尼也会去，最近日本经济危机，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索尼还打算申请上海的生产线地皮呢，好像是要做主机，呵呵……”
  秦远峰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怔怔地转过头，呆了一样看着马局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蠢啊！自己蠢到家了！
  明明知道索尼是在中国投资，日本这时候大批量资产外逃，自己又不是没有牧歌的名片，索尼有什么深一步的企图，一个电话问了就是！自己想半天是为什么！
  索尼再清楚中国的局势，都绝不会比他这个过来人＋中国人了解得更清楚！
  中国政府的特质，中国的方方面面，他们考虑地再多，也不会猜透中国的政治形势和体系会为自己带来多大的便利！
  “秦先生，你怎么了？”马局长看到秦远峰愕然的神情，立刻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秦远峰按捺住心底的激动，深呼吸了一口，立刻问：“你刚才说……索尼打算公布主机？”
  “应该是。他们参加ces好像就是要展出主机。”旁边一位秘书立刻点头。这是他经手的文件，索尼只是稍微提了一下，他却必须记清楚。
  “就是这个！”秦远峰哈哈大笑，刚才的失望一扫而空！
  症结……就在这里！
  大贺典雄为什么会答应1%原始股买横井军平？索尼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决心？他们在图谋什么？
  这一切……他百思不得其解，却因为马局长无意中的一句话，点破迷津！
  主机！ps！
  马局长不说，他可能都忘了。他的记忆，牢牢定在94年ps横空出世的回忆上，现在，他完全想了起来！
  ps真正初次露面，不是94年，而是91年11月！
  那是ps的雏形……任天堂完全没有想到，索尼还在和他们打着sfc的官司，就敢披露自己的主机！
  由于开发能力的欠缺，久多良木健当时还挂的是索尼唱片总监的牌子。以这个为跳板，联系上了哥伦比亚唱片，再到哥伦比亚影业。在这次ces冬季展上，索尼当众拿出主机，并且宣布和哥伦比亚影业联手开发这台主机，彻底抛弃任天堂。哥伦比亚唱片主席奥拉夫·奥拉夫松被正式任命为索尼第一代电子娱乐部主席。
  不是久多良木健，可见索尼对他的开发能力当时同样不看好，而且到了一种程度！
  紧接着，第二天，任天堂宣布和索尼决裂，联手飞利浦进行技术开发。这场混乱不已的官司，最后以一个奇葩的方式收场：任天堂获得了使用久多良木健开发的声音芯片的权利，而索尼则获得了搭载sfc游戏的权利。
  他还记得那台主机的图片，很丑，丑的吓人，一个沉重的白色盒子，以索尼做惯了电子的做法，仿佛一个巨大的录像机。遭到了几乎所有与会者的白眼。
  但是！那是世界上第一台采取cd作为媒介的主机！
  这台ps雏形，不仅可以插卡带，更可以用cd光盘作为媒介。并且，手柄和日后的ps完全不同。六个按键，两个开始键，外形就像两个圆盘中间加上了一个方块。
  是了……就是这样……
  一切都明白了，拨得云开见月明，索尼1%原始股是高，但是对比起索尼号召全球的光碟计划，那绝对不多！
  之后呢？91年受到了差评，连续三年，久多良木健都困在到底采用卡带还是cd，以及技术难以寸进的泥沼中！
  一直到94年，玩家熟悉的ps，才算正式出世！
  没有了卡带，只有cd。索尼的全球光碟计划，彻底进入了收官阶段！
  目的扣上了，时间，这样推下来也完全扣上了。
  索尼已经急不可待，他们想赶今年的ces，但是缺少游戏理念精通的大师级硬件宗师，为了让有可能今年推出的ps雏形马到功成，立刻推动谋划长达数年的光盘计划，他们不惜抛出1%原始股吸引横井军平加入！
  这其中，如果多了横井军平……
  他手心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ps的发售速度，恐怕要提前两年半不止！
  决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已经做过了第一次，更不怕做第二次！
  索尼……只可惜你百密一疏！没想到吧……这次又是被你们的老对手逮了个正着！
  “愿意帮我一个忙吗？”他笑得很残酷，目光灼灼地对马局长说：“我会回到国内，这是秦皇朝早定下的方针。但是现在这件事……非你莫属！”
  “陪我……唱一出空城计。”
  第0382章 居酒屋之变（五）
  “秦先生……”马援朝直觉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皱眉问：“你这是要……”
  秦远峰正了正脸色，指了指那间居酒屋：“现在，索尼的大董事中钵良治就在里面。”
  “中钵良治……”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这个司里，谁不知道中钵良治的大名？
  “刚刚，任天堂大董事荒川实才离开。”
  中钵良治，荒川实？
  马援朝都有些震愕了，这间小小的居酒屋……到底什么来头？怎么现在电子界，电子娱乐界的巨头们纷纷都聚集在这里？
  “因为它的主人是横井军平。”秦远峰笑道：“他也在里面。”
  没人再说得出话，他们算是明白了，他们这是误打误撞来到了第一方集会的场所。
  但是他们更清楚，根据他们手里的资料，秦远峰和其中任何一个人关系都绝对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水火不容。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
  秦远峰没有时间给他们详细解释，大略地说：“是这样，横井军平被任天堂革职，现在谁看他不红眼？秦皇朝缺乏这样的人才。我们更想得到他。但是……索尼开出了我们开不起的条件。”
  “是什么？”马援朝不由自主地问了下去，问完就觉得不妥，这显然是秦皇朝的私密，他轻咳了一声：“抱歉……”
  “索尼开出了1%原始股的代价。”秦远峰不以为意，认真地说。
  现场，从沉默，到沉寂，这句话出口，变成了死寂。
  1%的索尼原始股……每个人都清楚体会到了索尼的志在必得。在这种代价面前，任何人都会心动！
  “我开始还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秦远峰现在心情非常好，笑道：“直到马局长一句话捅破，我才知道。索尼是想赶今年的ces，提前推出他们的主机！”
  “但是，横井军平并不缺钱，索尼的代价让他非常心动。却很有意思地提了两个必要条件。”
  他深深地看着马援朝：“其中一个，是1%原始股的签约。而另一个……”
  “就是递交高技术司的生产线地皮审批！”他眼中都要冒出火来，磨着牙飘出一句话：“马局长……你，可以帮我吗？”
  他心中的情绪，简直如同海啸之前的大潮，差点就要冲破自己的心防！
  他有绝对的把握，让高技术司答应他！马局长的意外到来，让本来已经没有希望的横井军平，再次峰回路转！
  最开始，他压根没有想到横井军平邀约他会谈，同时还邀请了中钵良治，荒川实，打算坐地起价。这让暗拍变成了明拍，几乎就是一口价的事情。
  然后，索尼用1%的原始股打动了横井军平的心，任天堂听到这个消息几乎自己的条件都没提，怅然而去。
  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如果不是关系到索尼蓄谋数年的cd大计，大贺典雄绝不可能拿出1%的原始股！
  这是公司未来走向的大动脉，即便这样，索尼也是咬紧了牙，品尝着牙缝中滴落下来铁锈味的鲜血。
  他们的希望，都在今年就能赶上ces上面，毕竟，还有整整七个月。
  秦远峰自问不可能拿出这么高的代价，并没有多做纠缠。没想到，三方人马之后，还有出人意料的第四方！
  也就是这个在所有三方中看起来最弱的第四方，让整个局面从不可挽回变成了大有希望！
  马援朝怔然看着秦远峰，他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秦远峰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现在，立刻，就在这里，只要马局长开口否决索尼的提案，那么……横井军平立刻会倒向秦皇朝！
  怎么会接到这么烫手的山芋！
  他此刻简直想掉头就走。
  是的，秦皇朝非常重要，但是，索尼又如何不重要？
  索尼不归他负责，他的地位还负责不到索尼。如果他现在否决，等于是和自己同事过不去。
  但是……他同样知道，上面的人，对这两个公司，可是放在同一级别评级的！
  秦皇朝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公司！父母都调查过了，而且发展极其迅速，他们没有后盾，没有错综复杂的财团关系，三井财团刚刚决定协力，还是个人的决定。几乎可以肯定……如果秦皇朝回到国内，政府绝对会大力支持！
  索尼……确实强，强到现在的中国难以想象，但是，它是日本公司！
  一个中国本土，一个日本，而且秦皇朝已经一跃成为世界著名的第一方。还是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关键时刻！
  他简直头痛欲裂。
  不想接……不能接……马援朝脸上情不自禁地变换了好几种神色，他现在只希望，秦远峰不清楚中国请他回去是干什么。
  不明白自身的份量，永远不知道该拿出多少砝码。
  “秦先生……”犹豫了片刻，他咬牙道：“这个要求，恐怕我不能达到……”
  他的秘书已经完全没说话了，谁能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进了第一方的集会？日本数百家第三方，第一方加上秦皇朝才三个！这种规格的集会，根本不是他们能插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