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作者:怀愫      更新:2023-03-17 23:57      字数:6198
  跟着先是翰林院姚谦上书正元帝,以晋地推行新法不利为由,请藩王入晋,小小一枚石头,落进大混水池中,半点波澜也没起,谁知正元帝却伸手把这枚石头捞了起来,这封奏疏单位拎了出来,在朝上提起。
  秦昭和卫善两个在帐子里开了赌局,晾了秦昭快一年,甚个正经事都没交给他办,可他偏偏又绕不过去,每有要事都被寄予重望。
  姚谦提议,曾文涉助了一臂之力,正元帝是不是会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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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6章 算帐
  秦昭请战是一种办法, 联络朝臣上奏折又是另一种办法, 两种都是在试探正元帝。
  可正元帝对秦昭是否去封地一事却态度暧昧,只把奏折拿出来议,究竟如何绝断迟迟没有开口, 秦昭和卫善的赌局便悬而不决。
  十一月的天, 就是到了凉州, 再翻过沙山沙海,回来复命也不知几时, 袁礼贤暂时把征战高昌的事给压了下去,冬至之后就要召集各部在年前报年帐, 把一年里的批红条子都列出来。
  年关是大业一年里最难过的一关, 这一年清江船艘在建,北狄又有几场战事,若不是年关将近, 帐上银子都空了, 左支右绌穷于应付, 袁礼贤也没法说动那些主战派放弃扬国威战高昌。
  毕竟是积蓄力量打下南边要紧, 江南一片富庶地, 原来大夏一年的税课就多出于江南, 只要江南在山,也就不怕国家没钱了, 可打江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依旧还得盘帐。
  年前盘的这笔帐,年年要盘, 也年年都要吵上十来日,各部把今岁花钱的都列出来,回回都要扯着嗓子喊没钱,节余就更不必说了。
  秦昭既卸了军职,便闲在家中,户部来人催了几回,他都束手不去,这一日下起雪珠来,他和卫善两个就在书房里支起炉子煮茶,人坐在地毡上,叉着腿儿画九九消寒图,给墨梅填上梅花色。
  卫善从库房的单子里挑给卫敬容的生辰礼,皇后千秋是大事,可每一回卫敬容都不曾大办,就是因着她的生日正逢年关对帐那几天,十一月底对完了帐,进了十二月各衙门也不再生事,帐目干净了才好封帐过年。
  两人挨在一块各有事做,卫善还提了一句叶惟仁,他原来是东宫学士,后来进了麟德殿给秦昰讲书,这一回也不知怎么挤进使臣队伍里,出发去了高昌。
  叶惟仁是十几个东宫学士中,唯一一个没在秦显死后,托人问信,找秦昭拿主意找出路的,卫善还当他断得彻底,从此不再跟秦昭来往了。
  可他又突然好升到麟德殿里当讲师,虽是从翰林院里挑去的,可没有门路,品阶再底都进不去,那儿便知他私下还跟秦昭有交情,这回出使高昌,秦昭便让她预备个小包袱给叶惟仁送去。
  “给叶惟仁的小包袱,我让小顺子找了个小太监送到值房去的,绝没人瞧见。”收捡了些金银药物,他一个书生,本来在麟德殿里供职就已经是高运了,算是东宫学士里如今势头最好的一个,还肯放下任职,自请去高昌,走这么远的路,从此就在正元帝的心里挂上号,回来必是要升迁的。
  不成想会有这样的机会,叶惟仁原来就是秦昭放在东宫学士里,等着他一步步升迁的。秦昭虽然读书晚,可从小就经历得多,等开蒙读书,最爱读的就是经史,许多心里明白,却不出的道理,史书上都一字不差的写了下来。
  他与秦显确是兄弟情深,可那是当兄弟当同袍的情宜,等到一为君一为臣时,能防得住这许多口舌,又能抵得住世事变幻,防人之心不可无,前车之鉴就有卫家。
  这些人往后便是秦显的肱骨之臣,和这些人结下善缘,与他并没有坏处,甚至捧上两个起来,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日后方能稳坐晋地。
  棋局变了,棋子却还没变。
  秦昭手执狼毫细笔勾勒梅花花瓣,又沾了黄色点梅蕊,和卫善背贴着背,一弯腰她人就滑下去,靠在他背上,半点骨头也没有了,点了两朵,笑问她:“给娘挑了什么生辰礼?”
  卫善手指头在库房单子上划过来划过去:“我看这对牙瓶不错,又吃不准是不是姑姑给我的。”把头一歪:“从你南边带回来的东西里挑,又怕落了陛下的眼。”
  打什么仗都有油水可捞,江南那个厉振南更不必说,言官参他,参的就是他家财万贯,江宁王要靠他守住江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天下比拳头,最后还是捞银子,若不是为了钱也就不造反了。
  虾蟹各有道,河上禁运了,底下做贩私货生意的却断不了,生意反而日见红火,黑市上南边的东西卖得比原来更好,小小一个郢城,周围俱是商贩,就没有商人不敢走的路子。
  秦昭守着郢城,严查大夏的间谍,却放了商户一条财路,市舶司一样在运作,这些缴上来的税款不能取,可进贡的东西却有他的一批。
  这些登记在册,还有些是当年大夏宫里带出来的物件,其中有一只玲珑夜光灯,知道卫善夜里怕烛火,被秦昭搜罗了来,这只玲珑夜光灯,也不知是如何打造,夜里不必灯,摆上就是亮的,混了罗贝和萤粉。
  据说原有一对儿,只寻着一只,是秦昭想给她点上,可她又不怕黑了,睡在他身边,怎么还会怕中州王攻进皇城放的那些火。
  “有些不打眼的,只是做工精细些,这对宝瓶便不错。”秦昭画完了消寒图,和卫善一起挑起寿礼来,那对宝瓶是一对儿转瓶,里面那个玉筒上雕着四样花卉,转一格就是一种花,凭添些意趣。
  卫善一听拿笔勾了,配上自己绣的百个福字的黑金纱,用大牙屏装起来,再挑些锦缎如意,这份寿礼也很能看了。
  她和秦昭送的,自然件件都讨卫敬容的喜欢,杨宝盈已经探了两回口风,这还是她头一回办寿礼,原来秦昱没有妻室,随意些还罢了,如今既有了妻子,寿礼便不能马虎。
  原来都是简薄着办,可正元帝这回竟要替卫敬容大办千秋节,往年那是赵太后才有的,卫敬容回回推却,年关将近,户部一年的帐还未平,对起来有盈余还罢了,若是亏损,再大办寿宴,总不妥当。
  两人挑完了贺礼,外头雪珠落成了雪花,轻飘飘落到地上,沾地便化成了水,守着窗户听见“噼噼啪啪”一阵响,卫善搓着手馋起糖年糕来。
  让厨房送些各色年糕,就在小炉子上架着烤,烤得年糕松软,粘上洁粉雪花糖,咬一口满嘴都是糖霜的甜味,秦昭自己一块没吃,烤好的两块都进了她的肚子,卫善推了不肯再吃,外头响起小福子的声音。
  “王爷,户部的周郎中又来了。”小福子也搓着手,闻着书房里头的年糕香味儿,咽了唾沫,这么坏的天儿,周郎中又跑一趟,难不成还想这个天里把王爷请到户部却对帐不成。
  秦昭咬了一口年糕,卫善举着签子送到他嘴边的,一只手还托着怕落糖粉,听见小福子的声音就皱眉头:“这人还真是块狗皮膏药。”
  周郎中为着户部对帐,不知跑了多少趟,秦昭一直没去,今日他趁着落雪珠过来,倒不能不理会他,秦昭吃了一块年糕,饮了口茶,这才道:“把人请到书房来罢。”
  书房里铺着消寒图,又是一阵脂粉茉莉香,书桌上还铺着卫善没画完的秋狄图,她一听秦昭这话便笑了,眼睛一弯,藏到内室去。
  周郎中三十岁当上的从四品吏部侍郎,也就因着年纪最轻,这才回回都派他来,年轻人跑腿受气,总比年纪大的要能拉得下脸面来。
  往晋王府来不是什么苦差,至多见不着人,一时去跑马了,一时又去了离宫泡温泉,回回都客客气气引他进去,花厅里喝一盏茶,再奉上些点心,由长史把他送出来。
  几回都请不到人,到底是有些麻烦,这回来就是觑着外头落雪,晋王总不会这个天还往外头跑,好容易堵着了人,跟着小福子绕过回廊进来,掀开帘子就是一股子暖香气,他在外头冻得久了,一个喷嚏打出来,赶紧拿袖子掩住。
  进门先给秦昭行礼,跟着才刚抬头,屋里一座十二扇的红纱花鸟大屏,垂了水晶帘,玉盆里摆着金香橼金佛手,两边玉瓶供了两枝粗壮蜡梅,地上铺着大红金线缠枝莲的地衣,白玉香炉里点着松针香,隐隐浮动着脂粉甜香味,一派富贵闲人的景象。
  外头都传晋王与永安公主恩爱甚笃,桌上铺开纸墨,屋里显是还有人在,周郎中耳里听见环佩声响,更不敢抬头。
  秦昭笑一笑:“周大人这回又是何事?”
  小福子先上茶,周郎中一口未饮,这儿说是书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站着回话:“请王爷往户部却对帐。”
  秦昭面上笑意不改:“去岁的帐都是平的,往何地征了多少粮食充作军粮,既有各府各县的帐目,入库时又有小吏的记条,去岁已经对过一回,今年纵是要问,也问不到我头上。”
  周郎中是备而来,低眉垂眼,分明比秦昭大得许多,秦昭又笑得和气,可偏偏不敢抬起头来:“王爷三月回京,其中还有几回批条是王爷送上来,户部批的。”
  “当日既然批了,帐目又怎会对不上?”秦昭依旧在笑,掀开茶盖儿撇一撇茶沫,饮得一口才道:“这条子该跟兵部却问,我如今在礼部供职,就是问也问不到兵部的帐目来。”
  茶盖一碰,周郎中的袍子里便在淌汗,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地龙烧得太热,他低头道:“礼部对帐在五日之后,王爷若是今日不去,五日之后也是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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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7章 鸡毛
  周郎中才刚到户部供职, 升上从四品还是这几个月的功夫, 原来从不曾同秦昭打过交道,在朝堂上值房中同秦昭照面,秦昭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朝中多有赞誉, 都说晋王风姿有度, 待人和气,从不发怒。
  光是从不发怒这一条, 就叫周郎中心里打鼓,怒者人之常用情, 而笑者则不可测。他来了晋王府几回, 闭门羹也吃了几回,眼看兵部对帐的时限就要过了,再不把人请了去, 户部那一个更打发不走了。
  这话一出口, 就觉书房中一静, 连香炉瑞兽口中暖烟都似乎一滞, 周郎中若是不会审时察言, 也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调到户部当了从四品。
  心知这番必是得罪了秦昭, 干脆把头抬起来直直看向他,咬牙顶着无形的怒意, 跟着就诉起了苦水:“兵部的帐就只余下那几笔还没审准,本来条条道道都是清楚的,齐王殿下却有异议, 尚书大人这才烦请王爷移步。”
  秦昭眉间一动,面上毫无怒意,反而笑意更深,茶盖茶盅一声轻碰,把茶盏搁在金漆描边的几案上:“三弟去户部供职还管起对帐来了?这么说不是尚书大人请我去,是三弟请我去了。”
  周郎中额角轻跳,无可辩驳,低头回道:“齐王殿下……少不更事,诸多事体,他都不懂得。”要不是他进来搅和,兵部对帐早就完了,按时限五日之后确是应当礼部对帐了,可工部还一笔都没报呢。
  提起来怎么不生火,这位齐王殿下来户部之前,先太子就在户部,周郎中当时虽还没到户部供职,可有些事也能听说,先太子是一位性子粗爽的人,绝不在细处穷究,光是用人不疑这一条,就足够户部官员称颂。
  齐下同他正好反着来,越是小处盯得越是细,大喇喇的插手起了国家财政,他分明甚也不懂,却处处都要邀功,显得自己聪明。
  可就是这不懂才更容易闹出乱子来,后头又有个曾文涉,曾文涉从来都不曾着手办过细务,却处处拿住了规矩制度。有些事儿办起来,虽不在规章之内,却能上平下安,把事儿办圆了,怎么办还不是上下一心瞒住便罢。
  齐王就是个愣头青,诸事不懂,只知道挑刺,拿着几样错处便去正元帝的面前邀功请赏,他来了户部没几个月,人人焦头烂额,值房里日日都离不得人,防着这位随口一问,就要看三前中的季度表。
  看又看不明白,只知道拿数字衡量,也不管那一年有无水患旱灾,有无军工大事,上一季的结余不足,他就皱了眉头,倒似是他们这些人没有看紧钱口袋,这才不比去岁的节余得多。
  人人肚里一锅苦汤汁,再添几把柴,那汤就熬沸了,咕嘟出来的泡都带着苦水味儿,也是实在没处说,齐王年长,万一是他承袭了大统呢?
  连少不更事这样的词儿都说出来了,户部官员对秦昱的评价全在这四个字里了,卫善在大屏风后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秦昭一听见她笑,便含着笑意往那红纱后头望了一眼,刚刚胸中还隐有怒意,听见她这么一声笑,又懒洋洋的挨在大椅中。
  那椅子上铺了黑狐皮拼的褥子,衬着秦昭身上锦袍,发间玉冠,可比原来瞧着要富贵气派的多,秦昭扣着手上玉戒道:“户部也不是当这一年二年的差,工部礼部还在报帐,今岁选官又多批了米粮,吏部也有一笔帐,这么个闹法,可别闹到千秋节,叫父皇不高兴。”
  周郎中不住淌汗,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抹汗,礼部尚书同崔尚书交好,说了几回,今时不同往日,眼看正元帝的心思在皇后身上,要替皇后大办千秋节。
  部里有齐王,顶上还有袁相,户部尚书一脸晦气,知道这是齐王要挑事,阎王打架,底下管他什么牛头马面都要遭殃,周郎中只好把姿态摆得更低,从袖中取出崔尚书的信笺来,恭恭敬敬双手呈上。
  秦昭接过去看一回,搁在案上,崔尚书不声不响,却许多年都掌管着户部,这些年兵部要粮要钱,他也总能调配,两人也有过冲突,这回却不防卖他个面子:“三弟何时在户部?”
  周郎中满面苦笑:“齐王殿下,时时都在。”小太监就在门口扎了根,一有人来就要报过去,秦昱立时便来了。
  秦昭轻笑一声:“等天晴雪住,我去好好盘一盘这笔帐。”
  周郎中不敢再问,难道要问这雪甚时候停,脸上变化几回,躬身退了出来,到底没闹得难看,晋王可比齐王说起话来要客气得多,急回户部,把话跟崔尚书一报。
  崔尚书沉着脸,看见齐王身边的小太监还探头探脑的,忍着气把这人情给认下了,秦昭要是不来,他明日就封了兵部的帐,管他秦昱跟谁去闹,秦昱这是推他出去跟袁礼贤,跟秦昭跟魏宽去顶,顶的还是这么一桩早已经批红的小事。
  周郎中挨到位上坐下,官靴里落进几个雪珠子,这会儿拢起手炉炭盆,小太监替他添了茶,周郎中脱了靴子烘脚,想想哪一位都得罪不起,可看崔尚书的脸色,这笔帐就算记在齐王的头上了,无事生非,吃饱了撑得慌。
  这雪却越下越大了,雪珠才刚落下来的时候还似米粒大些,跟着就像黄豆大小,一个个望着天还当秦昭不会来了,谁知他竟来了。
  披了黑狐斗蓬,进门还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问方知是送永安公主进宫来给皇后请安,得空绕了一趟,把斗蓬一解,小太监奉上茶来,秦昭伸手接过饮得一口,一付公事公办的口吻:“对帐罢。”
  户部两个侍郎两个郎中都当秦昭是要来发火的,不意他一进门半点也没耽搁,张口就是对帐,兵部的帐都已经要封卷了,屋子里一批都是今岁工部的帐,建甘露殿,建太子陵,还要修齐王府,件件都大事,工料运输,工匠的工钱,一笔笔都要对,十来个盘帐的都在打算盘。
  秦昭一进门,算盘的声音便一停,只听见外头不住下的雪珠声,打在瓦片上,响得人头疼,周郎中还没过去,两位侍郎已经走到秦昭的身边。
  周郎中便缩在后头,想想齐王来时的排场,一人拿着手炉,一人拿着软垫,进门就皱眉头,说这里烧的黑炭烟味太呛,得换成银霜的,这哪里是当差,是到户部作月子来了。
  崔尚书去了紫宸殿,两位侍郎把册子花押呈到秦昭的面前,这一笔笔都有信件来回,都存在档中,以备查实,这些信也一并取了出来。
  秦昭摆一摆手,示意不必看,端起茶盏来,看看里头茶叶汤色,便知户部这年很不好过:“今岁二月有两笔,三月里也有两笔,一共四笔对帐,一笔是船索木材不足建小艇,第二笔是藤甲不分大小,身材矮小者和身材魁梧者的藤甲都要重制,第三笔是屯田春耕要稻种,第四笔是卫将军和我交接的,发一季的军饷。”
  秦昱捏了根鸡毛当令箭,还自以为事事亲躬,必是正元帝喜见的,可这样的事不到崔尚书去报,正元帝也不会管。
  两位侍郎听他说的这么细,一件件事都点了出来,跟着又审对数额钱款,总共四笔,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对完了,秦昱接到消息从宫中过来时,秦昭已经吃完了茶,立起来披上斗蓬:“我过些日子再来对礼部的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