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至安问道：“你被人敲了脑袋之后，还忘记过谁？”
  阿弥皱眉，“你别想套我话。”
  “你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也忘记过阿德，但后头也记起来了。至于你们，我不记得。”
  江至安道：“你忘记阿德，又再记起来，是因为再见到阿德了。你忘记我们，没再记起来，是因为我们已经不在南理城，你没法再见到我们，才没再想起来。”
  阿弥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若说再往前的事情，其实她能记住的也不多，但想着小孩儿长大的过程中总会有记不住的事情的，便也没在意过。
  江至安道：“你或许还想问，怎的没人提过塔玉。”
  阿弥意外，抬眼看他，“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江至安嗤笑一声，“你们初到南理，李穆川便开始清洗南理的计划。当地的知县就是你们早先安插在南理的人，自然是举全力支持李穆川的计划。塔玉心善，暗中救人，叫那些人免遭李穆川的毒手，早就被李穆川视为眼中钉。那时候只有你护着塔玉，你将她忘了，他们倒是十分求之不得呢。他们提？他们不怕你翻旧账么？不怕你追问你娘是从哪儿来的、是怎么死的的事情么？”
  “啊……”
  阿弥因为不信，眼神略略涣散，思绪也飘到了九天云外，敷衍应声。又听得言照清总算开口说话，问江至安：
  “你到南理之后，为什么没有立即将李穆川的事情上报朝廷？”
  阿弥努力将思绪拉回来，同言照清一同看着江至安，等着江至安。
  江至安道：“那是因为塔玉也在南理。”
  短短一句话，完了。
  “完了？”阿弥莫名其妙，追着问了一句。
  江至安道：“在京城的时候我已经与她认识，在南理再见，她自然成了我的妻。”
  又这么简短一句，没头没尾似的，不肯展开叙述，又叫阿弥一头雾水又索然无趣。这到底是不是一个两情相悦又对立的人因时局不得不分开，多年后再见犹如干柴碰烈火，叫两个人誓死不分离的凄美爱情故事？江至安这言简意赅的，叫阿弥更是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来。
  江至安瞟一眼沉思的言照清，“若是换成是你呢？”
  言照清身子微微一震，垂下眼，避开同江至安的直视。
  江至安嗤笑出声，指着头上的刀，“这一刀，是陛下亲赐，这一刀后，我再不是执金吾，世上也再没有江至安这个人。”
  阿弥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是说，这一刀是狗皇帝的人给扎进去的？你不是他的人吗？他怎的连自己人都杀？”
  江至安斜乜她过分兴奋的表情，只觉得此刻的阿弥像闻到了肉的狗。
  “塔玉也曾是李穆川的人啊，李穆川还不是将她扔出南理城，扔到野人沟里叫她自生自灭？”江至安冷眼瞥她，“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哪儿还有塔玉嬢嬢可以叫？”
  阿弥嗤笑出声，嘟囔一句，“讲得跟真的一样。”
  江至安道：“要不是你要被言大人带到京城去砍头，我真想揪着你的耳朵马上回南理，找周先生、阿德、宋沛他们一起出来指证，说你当年是怎么被我欺负得天天流着鼻涕哭爹喊娘的。”
  阿弥突然低落，倒不是因为自己要被言照清带去砍头，而是——“宋阿爷死了。”
  “死了？！”江至安和何书全双双错愕。
  言照清将宋沛为何死、如何死的事情大略提了一提，何书全和江至安面上都是唏嘘。
  “荒唐！荒谬！不过只是一条船，宋将军何必认那个死理？！”何书全拍着大腿，痛心疾首。
  阿弥道：“你瞧，我这辈子恐怕都回不了南理了，这儿也没个南理的人能给你作证，你说的那些个什么破事情，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我只相信我爹，他是不可能干出下毒杀我爷爷的事情的。我也相信我哥哥，他心中只有大道，立志要将大道推行到李朝各地，要拨乱反正，要把属于他的皇位夺回来，他断然做不出你说的什么将不信他的人处死的事情。”
  江至安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阿弥，同何书全道：“得，咱们刚才白费那么多口舌了。”
  阿弥看着他，觉得他可怜，“倒是你，你的狗皇帝都叫人插一刀在你头上了，你怎的还这么维护他？怎的还对他忠心耿耿的？他难道会下蛊，给你下了蛊不成？”
  江至安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放在言照清脸上，道：“我负了他，有愧李朝，他亲手给我一刀，已然算是恩赐。”
  阿弥咋舌，“嚯哦！这还是狗皇帝亲手扎进去的？那你还——”
  “执金吾首当便是一个忠字，我为了一个女子辜负了陛下的栽培，这也该是我承担的恶果。侥幸得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上天和陛下格外开恩了。”
  阿弥觉得可笑，“自古以来就没有为了情爱放弃大业的大男子，你若是在我这儿，我也瞧不起你。”
  江至安忍住笑，看一眼面色不虞的言照清。
  “那若是言大人呢？若是言大人为了一个小女子，背叛朝廷，像我和你塔玉嬢嬢似的只能东躲西藏地逃避追捕呢？往后这一生的前程都断送在这一时的意乱情迷当中了呢？”
  阿弥转头看一眼面色铁青的言照清，他后槽牙那儿微微鼓起一块，看着江至安的眼近似于怒视了。
  阿弥道：“他？他怎的可能为了儿女私情就放弃他的大好前程？他不是还要做驸马么？他若是那样的人，就不会这么坚持用我的脑袋去换一个驸马的位子啦！”
  江至安挑眉，“他在你心里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阿弥点头道，“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江至安了然，迎着言照清的怒视，嗤笑两声。
  “那他若是真因为一个女的……”
  “那我也瞧不起他。”阿弥顺嘴接上，低头喝茶，心里想着她爹和她娘的事情。
  她能从哪儿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她娘从北游来，真是要回到北游去做一个细作的？她爹当真杀了皇爷爷？
  谁还能知道这些事情呢？哥哥自然是不能问的，玉娘子也不行，她师父会不会知道？她师兄呢？周先生呢？
  阿弥用垂着的眼皮掩盖心思，喝下一口茶，听得外头有人叫唤了一声：
  “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