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燕禁不住蹙眉问：“如花姐，我不明白……纸厂那么多工人，怎么你就不挑一个好些的？指不定人家高级技工师傅看中你这种老实可靠的女孩子呀！”
  李如花哈哈哈大笑，道：“想想就行，不好把梦当太真。”
  额？
  秦海燕听不怎么明白，辩解：“我们这个年代的女孩子比男孩子少许多，我们有资格有可能挑选比我们更优秀的男人。”
  李如花忙摇头：“哪能这么说！人家技工师傅都是读书人，懂知识也懂技术。俺粗手粗脚的，人家看着就不喜欢。而且，人家喜欢看书呀，写信呀，出宣传海报呀，这些俺都不会，也看不懂。哈哈哈！这样子还怎么处呀？是不？”
  秦海燕微微愣住，忍不住想起她总是追问龚仲鑫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而他总是一副“你竟连这些”都不懂的无语表情。
  李如花嘿嘿笑了，压低嗓音：“俺年轻那会儿长得还行，不会太丑。也有技工师傅主动跟俺说话，讲了那个杠杆圈的事，但俺听不咋懂，就只会一个劲儿傻笑。厂里以前跟其他厂有那个联谊活动，文化水平高的师傅都懂跳舞，还懂啥外国舞曲，俺啥都不懂，只能干坐在角落里。要不是大锤拿了一杯水给俺喝，俺还不敢过去拿呢！俺就过去瞅瞅热闹，连跟技工师傅搭话都不敢。”
  秦海燕一边听着，暗自可怜眼前的女子来。
  一个没有学历，没有文化知识打底的女子，根本没法从事更高端的工作，也没法从根本上跳跃她原本的阶层。
  李如花挠了一下头发，笑道：“不过，俺们结婚后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俺爸妈都没了，老哥一直在外地，就姨妈姨父离俺近。俺对婆婆很孝顺，他对俺姨父姨妈也忒好。生了娃后，他下班就带娃，俺就做饭打扫卫生。只要娃睡了，他就帮忙干活，一边跟着俺聊天。”
  秦海燕眸光微闪，问：“聊天？你们……你们平常都会聊天吗？都会说些什么？”
  “没啥。”李如花笑答：“还能有啥？他说说他们部门的事，俺说说俺的，都是瞎聊，没啥固定内容，反正从这个聊到那个，没个定数。”
  秦海燕却似乎很执着这个答案，问：“你们每天都聊吗？天天都说一大堆话？”
  李如花呵呵笑了，道：“孩子们一睡，家里安静得很。俺们没电视没收音机的，除了能聊天，还能干啥？他说来说去，还跟俺吹牛来着，俺就笑话他，然后就两个人一起笑。有时候干活太累，被子一盖马上睡着，压根没空聊。”
  秦海燕追问：“结婚这么多年，还一直有话聊吗？真的？”
  “啊？”李如花反问：“不是——聊天还得找话聊吗？就说说话，是吧？一大堆能说，咋会没有？夫妻俩，啥都能说嘛！孩子淘气啊，孩子不听话呀，街坊邻居咋了咋了，都能有一堆话说呀！这跟结婚多少年没啥关系吧？没钱那会儿，俺们就一边算着钱，一边想着该咋样省钱才行。孩子病了，俺们就轮流照顾孩子，商量明天该咋安排时间去镇上的诊所。俺来这边干活后，他常问俺在这边咋样。俺每天回去都跟他说，早上吃了啥，中午吃了啥，晚饭还吃了啥。他就把他在纸厂的事通通告诉俺，加上几个孩子叽叽喳喳说着话，家里吵得很呐！哈哈哈！”
  秦海燕再度愣住了，想起她和龚仲鑫相处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她在叽叽喳喳说着，他则自顾自忙着自己的活，极少插嘴，除非她主动提问，然后他很不耐烦回答。
  其实，他们之间应该从来没有过真正的聊话。
  聊话应该是轻松悠哉的说话，能说体己话、关心话、随意分享点儿什么，憧憬点儿什么，幻想点儿什么，再开开玩笑，再幽默一两句调侃……
  可惜，他们的对话从来不是如此，一向不是如此。
  也许是受了刺激，也许是她终于敢面对这些现实，她再次激动呜呜哭起来。
  李如花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道：“呀呀呀！咋又哭了？妹子妹子，好妹子，别哭了别哭了。不管啥事，总得等龚师傅来了，再仔细说清楚才行，你先别急着哭啊。”
  秦海燕一把扑进她的怀里，伤心不已。
  “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嫁给他！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他的模样，他的学历，还有他的户口，全部都是我的理想型！这才结婚一个月，他就要离婚——让我怎么跟家里人说？让我怎么跟同学同事们说？！啊啊啊啊啊……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李如花吞了吞口水，无措安抚：“别哭了，这些暂时别担心。等龚师傅来了，他指不定就改变主意了，别急别急。”
  这时，林小鹿拿着毛巾进来。
  秦海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晕乎乎瘫倒在木沙发上。
  林小鹿拧了毛巾让她敷着，为难低声：“大姐，要不先扶燕子姐去龚师傅的房间吧。这里是办公室，男人进进出出的，不咋方便。”
  李如花点点头，利索将秦海燕背起来，往龚仲鑫的房间去了。
  秦海燕昏昏沉沉的，一边迷迷糊糊哭着，抽抽搭搭睡了过去。
  李如花做饭去了，林小鹿本想要去大厨房帮忙，不料被李如花拦下了。
  “俺去就行，你看着燕子妹子。记住，可别让她想不开。”
  林小鹿点点头。
  天快黑了，李诚不怎么放心，趁着闲下来的空隙走过来。
  林小鹿低声：“还没醒。”
  李诚看着黑麻麻的房间里外，忍不住问：“咋不开灯？”
  “怕弄醒她。”林小鹿解释：“她早些时候哭了好久，怎么哄也哄不住，后来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道她醒来会不会又哭，还是让她接着睡吧。”
  李诚只好缓慢踱步回去。
  很快地，晚饭开始了。
  袁博在大厨房帮忙勺饭，直到所有工人都领了饭，才和李诚一起去办公室吃。
  李如花收了一份饭菜在小炉子上温着，然后和林小鹿轮流吃了饭。
  直到大厨房收拾好，她们发现秦海燕仍没醒来。
  “夜长，饿着肚子不好，还是去喊一喊她吧。”
  林小鹿应好，转身走了出去。
  不料，一会儿后她匆匆跑回来，慌里慌张的。
  “大姐！不好！燕子姐好像生病了！她胡乱说话，眼睛却没睁开，脸上红通通的！”
  李如花惊讶瞪眼：“哟！该不会发烧了吧？”
  林小鹿慌忙招手：“快！麻利跟俺去瞅瞅！”
  两人匆匆忙忙赶去龚仲鑫的房间，发现秦海燕不知何时发起高烧，浑身上下烧得烫手，甚至时不时低低说着听不清的迷糊话。
  “不好！烫得很呐！”李如花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