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一到春节，贺丽华就得头皮发麻。因为叶建鸿要请叶家人大吃大喝，从初一到初七，家里都人满为患，花钱如流水，把贺丽华累得直不起腰。过了年之后，全家还得过一两个月抠抠索索的日子。一切都是为了叶建鸿的面子。
  今年贺丽华开了麻辣烫店，征询了顾客的意见，打算除夕到初六休息，初七正常营业。因为只休息七天，贺丽华犯懒了，只想吃好玩好睡好，休息一下，不想再为了招呼亲戚累成狗。请婆家和娘家的亲戚吃饭，一次性请，去酒店开四五桌，请一次就算了。
  叶建鸿极力反对：“这怎么行？一年就过一个春节，好好招呼一下亲戚，连这都不上心，还做什么亲戚？现在你为了个小破店不管家庭不管孩子，都快疯了！”
  贺丽华开店将近两个月，叶建鸿没有踏足店里半步，两个女儿也不见他多管一秒，全丢给她。贺丽华已经摸清他的心理了，他就是故意这么做，等着她忙不过来，焦头烂额的时候向他低头求救，变回以前那个事事由他予取予求的听话老婆。
  贺丽华对他早从心寒到心淡，面对他的指责，平心静气说：“上一次馆子的钱差不多够天天在家请客了。如果选酒店，我出一半钱。选在家里做，也随便你，你自己做，只请叶家的人，我不管。我安排娘家的人去饭店。”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叶建鸿失望地看着她，“那小破店赚了多少钱，让你口气变得这么大。”
  贺丽华说：“无论我赚多少，春节是休息时间，我不想那么累。你不嫌累就自己做，不要带上我。”
  “只是做几顿饭而已。连做饭都不想做，你还算什么妻子、母亲？”
  “我是做妻子，不是做保姆。我没收过你发的工资，有权利说不。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不是你说了算。你什么时候管过孩子的吃喝拉撒？”
  “我是男人，我要养家糊口！”
  “这两个月你给过家里一分钱吗？我欠大哥的钱还没还。”
  “你赚的钱够家用，我的钱就存起来，一个家怎么能没有一点积蓄？”
  “存多少了？给我看看。都是一家人，不如由我保管？”
  “你非要这样说话吗？”叶建鸿黑脸，摔衣服。
  贺丽华毫无惧色：“既然你不让我管你的钱，你也不要管我，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叶建鸿大声说：“叶青棠，你看看你妈，她还有个做妈的样子吗？”
  叶青棠抱着叶欣棠，探头说：“你们不要吵了。我觉得我妈现在挺好的。”
  叶建鸿瞪着她：“你反了你！”
  贺丽华说：“你扯上孩子干什么？孩子就不能说句公道话吗？”
  “你们母女俩同一个鼻孔出气。”叶建鸿指着她们说：“你们那么能，别指望我出钱。”
  叶青棠惊讶说：“爸，你要妈妈养着你吗？我的学费你不出了吗？”
  叶建鸿噎住，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去。”
  叶青棠扁扁嘴，缩回去。
  贺丽华说：“你想闹笑话，就爱怎样怎样。”
  叶建鸿摔门而去，晚饭没回来吃。这一招以前一直无往不利。他不回来，贺丽华就心里急，等他回来了，什么事都顺着他。但这次贺丽华相当平静，该干嘛干嘛。晚饭过后叶建鸿回来，她也没有半点表示。叶建鸿的黑脸维持到第二日，他继续外出，不回家吃饭。贺丽华没有联系他。
  晚上，王四妹来了。
  “我说老二媳妇，最近怎么没见你煲汤？”王四妹和二儿子一家关系冷淡，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叶建鸿为了不输给其他兄弟姐妹，每个月给五百赡养费，逢年过节送礼请吃饭，贺丽华做了什么好菜煲了什么好汤，都得送过去一份。这两个月贺丽华为了麻辣烫店忙得脚不沾地，确实没有送菜送汤过去。
  “妈，最近我太忙了，有空了一定送过去。”
  王四妹坐下，说：“女人天生不如男人能干，结婚后肯定要以家庭为重，把男人照顾好，让他出去干活没有后顾之忧，家庭才能兴旺发达，你说是不是？”
  贺丽华没想到叶建鸿居然找王四妹来帮他说话。凭这些年来王四妹的所作所为，贺丽华对她没有半点好感，一直以来勉强维持尊敬的态度也是看在她是叶建鸿母亲的份上。她对叶建鸿言听计从，才对王四妹有所顾忌。
  但如今贺丽华有了底气，对叶建鸿的盲目敬畏信服消失得一干二净，只觉得可笑。自己可笑，叶建鸿也可笑。叶建鸿在经济上拿捏不了她，就对她无计可施，只能把长辈请出来对她施压。而她居然傻傻地被这样一个人压了十年。
  “妈，您今年六十多岁了，为什么要和爸分开住呢？”这条街的人谁不知道王四妹刻薄泼辣，和丈夫叶鸣不和，所以没住到一块，而是跟不同的儿子一起住。
  如果王四妹真的那么认可她标榜的以夫为天，也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她根本没有资格教训她。
  王四妹怫然变色，阴阳怪气说：“现在你厉害了，敢顶撞长辈了。我出于一片好心劝你，你不领情就算了。”她没想到一向自卑懦弱，畏畏缩缩的贺丽华会变得这么大胆，敢对她反唇相讥。
  贺丽华累了一天，实在不想和她多费唇舌：“妈，我们夫妻俩的事，以前您没管过，以后也少管吧。”
  “我才不想管，你们最好不要烦我。”王四妹铩羽而归，骂骂咧咧走了。
  她走后没多久，叶建鸿回来了，不满说：“你都跟妈说了什么？她非常生气。”
  “没说什么。”贺丽华说：“她脾气不好，谁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叶建鸿哑口无言，说不出“我特意叫我妈来教你做人媳妇的道理”。以前贺丽华多怕王四妹啊，王四妹对他们家做什么，她都不敢怒不敢言。现在居然敢用话把王四妹怼回去，还睁眼说瞎话，不承认是她气人。
  他满心郁气，在家里摔摔打打。没有打人，但杯盘碗碟被祸害得不轻，吓得叶欣棠哇哇大哭才收手。
  贺丽华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他，拉着叶青棠和叶欣棠躲在房里，满脸隐怒。
  等他不摔了，叶青棠轻声问贺丽华：“妈，您想离婚吗？”
  贺丽华愕然，下意识说：“离什么婚？你爸不敢打人的，就是想吓我，哪有这么严重？你爸本性不坏的……”
  叶青棠沉默。
  贺丽华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不料叶建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去了贺家找杨珠，向她告状。
  杨珠直接到贺丽华店里找她。
  等贺丽华忙完中午的用餐高峰期，杨珠把她拉到一边，说：“囡啊，你和叶建鸿是怎么回事？他说你开了店之后，成天不着家，不管家里不管孩子，连亲戚都懒得招呼，和你过不下去，这怎么行呀？”
  “妈，您都看见了，我在店里天天都很忙，赚的钱全是我的收入。叶建鸿一点都不帮忙，家事从来不沾手，也没管过孩子。我只能请保姆做。”贺丽华握住杨珠的手，苦涩说：“我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您也知道。好不容易大哥借我三万块，让我做点小生意，不用再带着孩子日晒雨淋，不然就要跟着叶建鸿去工地做苦工……他就是想要收走我赚的钱，全家什么都要听他的。我们不听话，他连青棠的学费都不想给……”
  杨珠低呼：“那你们怎么办？读书多重要，不能够乱来啊！要不你服个软？男人要面子，建鸿不像那么狠心的人。”
  贺丽华压低声音说：“妈，我开着店，不靠叶建鸿都养得起青棠她们两姐妹。”
  杨珠一惊：“你想干什么？做生意的事可不把稳，这天有，说不定哪天就没有了。家里没个男人撑着，会被欺负死的。”
  贺丽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想干什么。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妈，您不要管叶建鸿说什么，我会跟他说的。”
  晚上回到家，她给了叶建鸿一千块，说：“我大哥说你今年工作辛苦了，给你一点奖金。年饭去酒店吃吧！我们家附近没车位，他停车不方便。”
  叶建鸿觉得这是贺丽华的服软，心里舒服了，勉勉强强“嗯”了一声，算是揭过了。
  贺丽华脑里不禁响起叶青棠问的那句话——
  “妈，您想离婚吗？”
  第25章 拜年
  林纯寒假在妈妈这边过,?不回杨市，但也没留在岗兴镇，全家一起去外省旅游兼过年。姜妍和林纯都有邀请叶青棠一起去。叶青棠挺心动的,?可是被叶建鸿一句“春节怎能不和家人一起过”拒绝了。
  叶建鸿和贺丽华闹了一场,?叶青棠站在贺丽华这边帮着她说话,?没有帮他,?他觉得非常不满,?逮着机会挑刺,?说叶青棠没有认真读书,?天天想着玩,?整些西里古怪的玩意。如果叶青棠期末考试不是考了第一，他更加来劲。
  还好到了春节，家家户户来回串门,?叶建鸿再说这种话，大家就觉得他是在炫耀了。
  女儿期末考考了全满分还不满意，咋不上天呢？我孩子若是有这个本事，他/她想玩什么玩什么，绝不阻挠。
  叶建鸿被声讨,?脑袋也回过味了，从抱怨变回得意。尤其在叶家,?叶青棠的学习成绩确实是所有同辈中最好的。这一点足以让他抬头挺胸。
  因为贺丽华不同意,?家里没法天天招呼兄弟姐妹吃饭，叶建鸿觉得亏待了他们,?不但各给父母一千块作为节日礼金，给兄弟姐妹的孩子各个一封一百元的大红包。
  他大年初一给叶青棠的红包才三十块，给贺丽华的过年家用——用于拜祭、准备年饭、包红包、买年货等才五百块，摆明了逼她自掏腰包补上不足。
  叶青棠知道后各种不依,?撒泼打滚说叶建鸿不公平，硬是从他手中多讨了两封一百元的红包，一封给自己，一封给叶欣棠。
  叶建鸿想着女儿们的红包都是要上缴的，忍痛给了，反正最后会回到他手里。
  但今年，叶青棠没上缴红包，叶建鸿问，她说：“我上缴给我妈了。”
  叶建鸿在心里骂她反骨，不机灵，但最终没说什么。他知道今年过年他给钱太少，原意还是跟贺丽华过不去，想要她求他，谁知贺丽华硬是一声不吭，拿着五百块把年货置办下来了。虽然东西不好不坏，但冲着贺丽华那股劲，叶建鸿不知怎地就没有挑刺了，对着岳父岳母也每人给了三百块。
  今年过年，无论叶家人还是贺家人，都觉得叶青棠一家的日子变好了。穿衣打扮没那么寒酸了，出手大方了，连吃饭都上酒店了。大家都好奇他们干了什么。
  “今年建鸿做的工程多，我白天给商店做饭，晚上出去摆摊卖小吃。大家都说晚上出去摆摊不安全，我干脆开个小吃店。也没赚多少，刚够多添几件衣服。”贺丽华谦虚说。
  叶家人听罢没放在心上。叶家四兄弟除了叶建鸿，老大和老四都下海开小作坊工厂，被人称呼一声“老板”，老三在畜牧场干活，吃公家饭，吃喝不愁。贺丽华的小吃店在他们眼中依然不上台面，即使日子好起来也远远比不上他们。
  贺丽华的姐妹也看不上小吃店，觉得太辛苦了，做不来。唯有贺世南把她单独叫去书房，问她有没有想过开分店。
  贺丽华从来没有这个想法：“一个店我都忙不过来。”哪里顾得上第二个店？况且，第一个店才开不到两个月，哪里知道生意是不是真的做得下去？
  贺世南说：“不用你忙。你就掌握麻辣烫的配方，把控品质，其它事情雇佣员工做。”他在出来单干之前做过大厂的高管，知道这一套。他从助理高廷的汇报中嗅出商机。麻辣烫店才开了两个月，平均一天的毛利润在五百多，相当可观。
  这麻辣烫在镇上还是新鲜事物，操作简单，能最大限度地榨出利润，最好尽快抢占市场。不然等别人反应过来，跟风模仿，有了竞争，形势就不一样了。
  贺丽华没有管理经验，能顶着叶建鸿的反对开了这个店已经用尽全部勇气了，平时也忙得够呛，哪有精力考虑扩大经营？她只想稳打稳扎把现在这个店维持下来。她不敢明明白白拒绝贺世南，只怯怯说：“我哪里懂这些？”
  “这是一个很好的赚钱机会，不懂可以学，我可以教你。如果你钱不够，我可以先借给你。”
  贺丽华摇头：“我还有两个女儿要管……真的没时间。”
  贺世南手头上是事情也一大堆。想帮忙纯粹是看在贺丽华是亲妹妹，还好像有些奋发图强精神的份上。贺丽华没勇气把生意做大做强，他也不勉强，只是可惜这显而易见的商机。
  林纯初五回来，初六便和姜妍、姜砚晖一起，提着礼物到叶青棠家拜年。
  这是叶建鸿第一次见到他们，大吃一惊！因为林纯几人的模样实在漂亮体面，提着的礼物全是进口的饼干巧克力。叶建鸿见识过的人，只有贺世南一家有这样的排场。
  他知道叶青棠交了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做好朋友，对方还带叶青棠去杨市玩过几天。但之前一直不以为然，小孩子哪有什么友谊？转过脸便忘了。
  没想到对方连家长一起都很当一回事。
  叶建鸿不知怎么应付，把贺丽华叫出去，自己坐到一边，呐呐无言。
  贺丽华也没想到姜妍会带着人上门拜年，如此郑重其事。她和姜妍只在叶青棠和林纯参加舞蹈比赛时见过一次面，对姜妍女强人的形象记忆犹新，心里特别佩服她。
  贺丽华给他们倒茶，感慨说：“应该是我们先上门才对，你们太客气了。”
  姜妍说：“小晖和小纯一直受你照顾，小纯能有青棠这么好的朋友，是我该感谢你。”她给叶青棠和叶欣棠一人一个红包，“早听小纯提过小妹妹，养得可爱极了。”
  贺丽华也赶紧给林纯和姜砚晖红包。
  “听说你们到南省玩了，好玩吗？”
  林纯说：“好玩，我在沙滩捡了好多贝壳，想送给青棠，还有活的螃蟹。阿姨，青棠明天能到我家玩吗？”
  “阿妍明天在吗？”贺丽华问姜妍。
  “在的。”
  贺丽华对林纯笑道：“明天我和青棠一起去。”她初七开工，明天初六，正好去林纯家拜年回礼。
  叶青棠和林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偶尔cue姜砚晖，不过姜砚晖作深沉稳重少年状，惜言如金。姜妍没有穿威严干练的职业装，穿着冬季休闲服，气场温柔了不少。她擅长引导话题，主要和贺丽华说话，也照顾到叶建鸿，面面俱到。叶建鸿是窝里横，极度不擅长和女人交际，完全被牵着鼻子走，说话难得的小心翼翼。
  贺丽华觉得姜妍有话想跟她说，不过碍于叶建鸿在场没有说。她明天要问问她。
  姜妍三人走后，叶建鸿长出一口气：“这是哪家的女人？这么厉害。”
  贺丽华看他被姜妍无形打压，突然有点高兴：“青棠同学的家长，你不要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