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更新:2023-03-31 14:51      字数:5994
  雪莱微笑:“我是曾经考察过世界上许多宗教,才选择成为一个无神论者的。我十几岁的时候来过罗马圣城,不过也只是到外城。”
  雪莱的指引下,所有人都从飞剑上下来,双脚一落地,那股压力就猛然消失了。
  只是俞星城从一开始就没感受到灯塔银光带来的压迫,但她也没多开口提及,随众人一同落地。
  小燕王看了一眼瞎鱼:“裘大人,派一位仙官先将瞎鱼送回去吧,其余人,我们步行前往,都拿出法器或刀剑来,随时提防,更要留意脚下,尽量不要踩到血。”
  说尽量别踩到血,真的是太难为人了,这片广场的石砖缝隙几乎都被黑血淹没,只是大部分都已经干涸碎裂,走上去有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俞星城转头看着仙官护送着瞎鱼离开,这才快走几步,跟上了小燕王。
  路上,裘百湖蜷着左手,右手单手拎刀,似嘲讽道:“这地方都成如此鬼样子了,倒也没忘了规矩啊。”
  雪莱托着本子,一边随手记着什么,一边道:“或许也是这规矩害死了他们。血兽并不会飞,如果罗马城内有大批人可以飞离此地,可能血兽早就被他们从空中绞杀了。”
  穿过偌大的广场,他们终于看到了进入罗马城的长桥。
  长桥下是宽阔的海峡,浪花滚滚,罗马城在海峡的对岸,而白色大理石铺成的长桥就横跨在海峡上,长桥十分宽阔,露面的部分特意用棱角尖利的鹅卵石铺成,走上去只感觉脚底发疼。这应该是故意设置的,只为了惩戒或苦行前来朝圣的人群。
  桥两侧是各种哭泣圣母像,或双手合十跪坐或低头抱婴,雕刻的十分细致,圣母的肌肤几乎有种滑腻温软的错觉,只是桥上也有不少血兽的尸体,不少黑血飞溅在圣母像上。甚至有一座低头哭泣的圣母像,面部被糊满了粘稠的血液,一滴血就欲滴未滴的凝固在圣母的鼻尖上,如同一滴凝聚的泪。
  长桥上还有许多朝圣者与罗马市民的尸体与散落的衣物鞋子,有些挂在桥边上,尸体已然风干,有的更是拥抱着圣母像而死。
  越往前走,尸体愈来愈多,逃难浪潮的雏形也显露,只是这些尸体很多都已经被挪到长桥两侧,像是走在前头的不速之客们做的。俞星城也注意到,随着尸体增加,凝固的血越来越厚,前头那队人马的脚印也渐渐明晰,俞星城低头观察了一下脚印:“对方人数应该跟我们差不多,地上没有拖拽尸体的痕迹,显然是他们用魔法搬开了尸体。”
  亚瑟蹲过去,似乎在检查那些人施法留下的痕迹,道:“魔法似乎师承西欧几大魔道学院,很有可能是共济会成员。他们不是早就掌握了控制血兽的办法吗?怎么会又来这里。”
  俞星城:“往前走走吧。或许我们很快就能碰到他们了。”
  长桥像是走不到头,俞星城总感觉脚下的鹅卵石也在折磨她的步伐,除了几个体系仙官还如履平地,大部分脸上都已经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人群中显得最轻松的就是雪莱和拜伦二人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诗人的天性,到哪儿都像是春游,雪莱对圣经典籍如数家珍,经常驻足和拜伦讨论起某些雕像表现的故事,俩人还时不时停在雕像前,拜伦竟然还在学圣母的表情。
  俞星城不得不承认,队伍中的低气压,似乎也因为这二人稍稍有些缓解。
  走了约有几炷香时间,这长桥终于到头了,桥尽头处似乎伫立了好多座镶嵌铁刺的挡板,似乎想要阻止罗马城中的人离开。他们走近了,才发现两米多的挡板背后,竟然是成片的尸体,如山坡一般,斜堆在挡板后……
  一切都证明了,血兽爆发过程中的惨烈事件,如今那些尸体大部分都已经被海风吹干,但俞星城他们还是无法做到跨越尸山进入罗马城,亚瑟眼见的发现旁边石质栏杆处,被人清理了出来,他先走一步,跳上栏杆,从窄窄的栏杆处走过去。俞星城与其他人也连忙跟上,踩在十来公分宽的栏杆上,从长桥两侧通过。
  俞星城紧跟在亚瑟后,栏杆上仍然有许多具尸体挂着,他们不得不跨过去。
  在这个安静的只能听到海风声的长桥上,俞星城忽然听到了一阵闷闷的哼歌声,从尸山上传来——
  什么时候有人在那儿的!
  她一瞬间惊得差点身子一歪,从栏杆上摔下去,坠下海峡,亚瑟连忙扶住了她。
  诸多仙官都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精神紧绷到了极限,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他们先看到的是一点灯光。
  一个穿着长皮衣的人,手持油灯,似乎在尸山中刨挖什么,他站直身体,戴着脏兮兮的白色波浪假发和鸟嘴面具,长皮衣内的马甲上,塞满了项链怀表胸章,都是打扫尸山的战利品。他拎着一个尖锐的长钩子,似乎用来扎入尸体并拖拽翻开,长皮衣上满是血与油,在油灯下有种令人作呕的光泽。
  他嗓音沙哑,似乎用意大利语咒骂着什么。
  俞星城走在栏杆上一直屏息,被鸟嘴人吓到才忍不住吸了口气,顿时感受到了这片尸山的滔天恶臭,眼前一黑。鸟嘴人转头看向他们,说了几句话,看他们听不懂,才又换成了英语:“哦,又来了一拨想要趁乱大赚一笔的人?可惜你们来晚了,有一队英国人,早在昨日就进入了罗马城,还有一些孤零零的朝圣者更早之前就来到了——嗯?你们的面孔,你们是印第安人?波斯人?”
  鸟嘴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文化,也从没见过黄种人,但他猜测了一阵子,也不在意,道:“哦,这城里的死的东西属于我,活的东西属于未见教的猎人,你们要真想大赚一笔,就该去内城,哪怕从七苦圣母的光环上掰下一颗钻石星,你们也来值了。”
  俞星城屏住呼吸,开口道:“你是罗马的市民?”
  油灯乱晃,鸟嘴人很熟练的踩在尸体上,朝他们走过来几步,他听到俞星城的问话,用钩子撑着尸体笑弯了腰:“本人不过是罗马最低劣的贱民,下水道里的老鼠罢了。我只不过是趁着这点果实还没烂在地里之前,将高贵的市民们的财产收拢到一起罢了。”
  他笑声本就嘶哑,又因为闷在鸟嘴面具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在他们以为死寂的城中,这样一个人就说说笑笑,站在尸山上。
  俞星城皱眉:“未见教的猎人?未见教不是早就消失上千年了吗?”
  鸟嘴人将脏兮兮的假发摘下来,当做帽子一样盖在胸口对他们行礼,也露出了他油腻短发的头顶,鸟嘴人笑道:“谁知道呢。但小心哦,他们在外城猎杀一切活物。嘻嘻,但他们不会进入教堂内城,嘻嘻嘻,所以他们永远找不到我这样的下水道老鼠。”
  俞星城一瞬都怀疑这个鸟嘴人,也是个感染血兽病的凡人,因此陷入了癫狂。
  从进入密港开始,一切看到的事情都无法用常理来思考。她又问道:“那如何进入内城?”
  鸟嘴人笑的更大声了:“嘿嘿,只要能升天就可以。祈祷吧,等待上帝吧,或者是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攀爬内城的高墙哈哈哈!”
  他说着,竟转过身去,朝尸山深处走去,喃喃自语哼歌,不再理会他们。
  裘百湖:“神神叨叨!不过至少我们知道,这城里有活人,还有共济会。不用理他,我们走吧。”
  俞星城点点头,小心的踩着栏杆,就像是走在装满尸体大海碗的碗沿上。
  那鸟嘴人沙哑的歌声又传来了,曲调像是某种甜美的童谣:
  “狗咬狗的世界,为了骨头,当街杀戮。”他唱着。
  “哦幸好上帝从不低头,从不多管闲事。”
  俞星城他们穿过了尸山,终于看到了罗马外城的街道,这里就像是一个多维度的伦敦,石头建筑从十几米深的沟渠一直修建到地上五层,从任何一个缝隙往下望去,都能看到无尽的门窗道路在地面下纵横,到处都是错综复杂的楼梯和廊桥。
  昏暗,肮脏,因雨水或血水而湿滑的地面上,映射着一点点月光。
  歌声依旧:“或许上帝早已死亡,埋在了脚下深处。”
  “仰望天堂,只有月亮。哦仁慈的月亮,连它都知道发光。”
  “当满月到来时,收获的光芒,照耀四方!”
  俞星城回过头,尸山上早已不见鸟嘴人的身影,但油灯的光却似乎在层叠尸体下移动,他的歌声仍环绕空旷湿冷的街道。
  作者有话要说:  鸟嘴人后面还会出现。
  第158章 猎杀
  罗马外城在阳光下的样子, 一定是瑰丽神秘的。
  俞星城和众人一同穿过横跨在建筑物之间的廊桥,在他们脚下,这样各个方向连同建筑物的廊桥还有好几座, 最下头是一些流水的沟渠。俞星城相信,在平日, 那里一定是潺潺清泉, 破碎的阳光映照着沟渠的流水, 供居民取用。但如今那些沟渠里满是血兽与人类的尸体,甚至堵塞了水道。
  俞星城他们进入城中不久,穿过一处十字街道时, 竟在一片死寂中听到了脚步声, 最前头的仙官连忙抬手挡住了他们。
  所有人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裘百湖不知道什么时候缀在了队尾,踉跄的差点没停住脚步, 撞到了俞星城。俞星城回过头去,只看他脸色难看头顶冒汗, 心头悬起来, 刚要问,前头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俞星城一只手扶着裘百湖, 踮起脚尖朝前看去。
  竟是三五个活人,看装扮都是罗马外城原来的市民, 衣衫褴褛,鞋袜破损, 手持着钢叉、菜刀甚至是衣架做武器, 如游魂般拖着脚步游荡在街道上,他们有的手中还拿着火把。
  但却也不像活人。瘦的皮包骨头,两眼凹陷, 疯疯癫癫的喃喃自语。
  就像是游荡的丧尸,他们甚至没注意到站在街对面的俞星城他们。
  显然他们都是感染血兽病而丧失理智的普通人,或许当初也是因为自己得了血兽病,自愿申请上街去杀血兽,却没想到血兽懒得袭击已经被感染的他们,他们也忘了回家的路,忘了自己作为人的生活,只终日如游魂般在街道上游荡,直到周围的房屋都已经空荡荡,直到街道上再没有几个健康的活人。
  小燕王压低声音:“不要惊动他们,还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
  小燕王抬手往右边指了指,几十人朝右边转过去,俞星城扶着裘百湖的手臂,却察觉到那衣袖下的手臂早已变形扭曲,他的手在不断颤抖,俞星城一惊,正想要低头看,裘百湖挣扎着甩开了她的手,粗哑着嗓子:“别看了。”
  俞星城心头缩紧:“是因为靠近了这里吗?”
  裘百湖没说话,他右手把刀拎的更紧了。俞星城顿了一下脚步,还是跟上他,伸手扶住了他,裘百湖还想甩手,俞星城压低声音道:“是我让你留下的,我要对你的状况负责!让我离你近一点,至少——如果你真的要变成血兽,让我有机会在你伤人之前杀了你。”
  裘百湖转头看了她一眼,肩膀松懈几分,半晌道:“很疼。”
  俞星城哪里听他说过疼,顿时心头一酸:“嗯。我知道。”
  对别人来说,变异成血兽可能是一瞬间□□被撕裂的痛苦,但裘百湖现在就再把这份痛苦拖长,每分每秒都在忍耐。
  他们转过几条街,若不是手中的司南还可以用,他们早就在尖顶高耸的仿佛之间迷了路。有些民居的大门敞开着,里头狼藉一片黑灯瞎火;有些则门窗紧闭,但窗上厚厚一层灰尘也证明或许早已没有活人。而几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点亮的灵灯,像是等待亲人回家的留灯一样,挂在一些建筑门口,孤独的燃烧着。
  街边的一些神龛与天使像前摆着干枯的花朵与十字架,但显然祈祷没有凑效。
  有些人家门口还有着黑漆的棺材,棺材被锁链紧紧捆住,似乎防止里头的人变成血兽冲出来;但大多数时候,街上的棺材都是用床板临时制成的,或者用地毯将尸体卷起,偶尔能踩到一些从歪七扭八的棺材中滑落的手脚。
  之后,俞星城他们又碰到了几个游荡在街上的“活尸”,有一些发现他们后,朝他们大叫着冲了过来,但还没到面前就手脚僵硬的摔倒在地,仍匍匐着挥舞手脚。前头的仙官略一犹豫,还是抬刀从他们背中刺了下去。竟没有多少血流出,这些活尸挣扎了一阵子,就不动了。
  俞星城理解他们动作迟疑的理由。
  因为他们的船只上还有一百来位同样感染血兽病的普通人,所有人都在想,如果他们找不到治愈的办法,会不会那些他们熟悉的朋友同事,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俞星城感受得到,这城市中的氛围太过影响人,压抑和疯狂可能会沾染到每个人身上,她道:“走吧,继续往南。这个城市都像个万人坑,我们也无法为他们收尸。”
  不知道在外城中走了多久,俞星城觉得街道都过分相似,道路复杂的让人头晕,好几次他们都走回了之前的街口,却在走过某一段路的时候,在昏暗的街巷中看到了一只翻飞的红色蝴蝶。
  戈湛也发现了,他还有点小孩子性格,惊喜的抬手想要碰一下那蝴蝶。
  俞星城看着那娇艳欲滴的蝴蝶,条件反射的觉得在哪儿见过,戈湛踮着脚尖,指尖就要碰到那亲人的蝴蝶时,炽寰猛地一个箭步从俞星城身边窜出去,手中的滔天杖猛地挥出,风刃环绕着杖尖,将那红色蝴蝶瞬间撕裂!
  戈湛一惊,连忙抽手。
  炽寰没好气道:“碰什么碰啊!老子都不敢随便乱摸这蝴蝶!”
  俞星城反应了过来,看向亚瑟,和他交换了个眼神,齐声道:“迦勒?!”
  话音刚落,街巷那头便传来一声惨叫,大量蝴蝶从房顶之中飞出,朝高空扇翅乱舞,红蓝粉绿,在昏暗死寂的城市里鲜艳美丽的惊人。俞星城快走几步,转过一道弯去,就看到了一个浅金色头发的男人跌坐在湿脏的路面上,大团蝴蝶围绕着他狂舞,他身前一团粉色蓝色的粉尘,凝固在空气中。
  迦勒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惊恐的转过头来。
  俞星城差点没能认出他来。虽然说迦勒被抓住之后,被印度宫廷内折磨的也挺惨的,但至少走的时候还是全须全尾的。
  这会儿转过头来的迦勒,半张脸是狰狞的烫伤,左眼上还横着一道伤疤,显然左眼已经瞎了。他那头美丽的淡金色长发被剪短,没有风骚的银色西装,没有满手的戒指和胸口的玫瑰花,他只穿着白色衬衫与高腰长裤,坐在地上,左腿朝另一个方向弯折,显然断腿受伤严重——
  迦勒看到了队伍中的亚瑟和俞星城,既是震惊又像是抓住了稻草,朝他们伸手喊道:“你们怎么会在?!救救我——我、我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
  他话音刚落,一团火焰荡开了迦勒身边的彩色粉尘,一个人影从粉尘后冲了过来,毫发无损,将手中巨大的锯齿镰刀,砸向了迦勒!
  迦勒的脖颈距离那挂满血肉残渣的镰刀只有几寸时,迦勒的位置陡然爆发了大团蝴蝶,镰刀穿过蝴蝶群,迦勒的身影随着纷飞的蝴蝶,瞬移到了距离俞星城几米远处。
  迦勒似乎已经无法挪动太远,他断腿的地方更是鲜血直涌,他满脸绝望,朝俞星城伸手:“救救我,我求你,你们来这里要找的东西,我都可以帮你们。”
  街道那端,手持巨大锯齿镰刀的纤细人影站住了。
  他、不应该是她。
  她头戴白色的修女头巾,头巾后有及腰的轻纱,如同新娘。面上裹着层层绷带,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披风与头巾下,她穿着脏污的皮外套与裤子,以及花纹繁复的银色胸甲和腿甲,铠甲和之前死在密港的教廷骑士很像,只是部件少得多。
  上半身像个修女,下半身像个战士,她手中的镰刀立起来将近两米,而她背后还绑着个木制圆轮,圆轮上固定了包括弯刀、燧发枪与宽刀在内的七八把武器,如圣母画像的光轮。
  她身材纤长高挑,朝迦勒的方向走过来,细腰间的油灯随着脚步轻晃,油灯中的灯光有股神圣的灵力,就像是密港港口骑士们誓死保护的灯火。步伐轻盈,姿态窈窕,银色铁靴落在地面上只有微响。
  那鸟嘴人说过,未见教的猎人们正在这座城市连见人就杀,难道这位优雅的镰刀修女,就是未见教的猎人?
  她如同一位美丽的舞娘般扭转身体,俞星城以为她要正面挥刀,提防着猛然提起自己的宽刀,却没想到此女竟然是从背后倒转一圈,以正常人都不会用的角度,脚尖旋转一周,将那巨大的镰刀再度割向迦勒——
  美丽,流畅,力量与死亡。
  突然,俞星城耳边爆发出一声枪响,枪先响,周围才一瞬停了下来,镰刀停在了迦勒眼前,那因挥动而从镰刀上甩出的血珠凝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