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啊！！”
  方行见到萧雪那漠无表情的脸上闪过的一丝犹豫，却是大笑了起来，以他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看得出来这位萧师姐不屑于作伪，她是真的感觉恶心了。
  从第一次见时，方行就发现这位萧师姐白衣白袜，素净的可怕，一丝灰尘都忍不了，分明就是个干净到了夸张程度的人啊，便是以前她偶尔饮食，也是茹素饮水，素净到了几乎不食人间烟火，想想就知道，这生灵丹对于她来说本来就是一件极难接受的东西，心里不抵触才怪，而如今的她，历经坎坷，万般磨炼，心志难摇，讲大道理自然是说不通她的，只会激怒动她，不过自己这一番话，虽然不是什么道理，却是最能影响她决定的事情了。
  心里松了口气：“我的驴总算是保住了！”
  就凭以前在大雪山时的交情，他也不可能看着萧雪入魔而弃之不理，毕竟这万灵丹乃是天下至邪的法门，虽然确实可以帮助萧雪恢复一定的修为，但会留下什么隐患谁也说不定，再加上，当初叶孤音委身红妆楼，方行都气不过，萧雪这做法，却比入红妆楼更过份了。
  打一见面起，就想着如何阻止她，如今看来，倒也算暂时有效果……
  不过也就在这口气刚刚松了下来的时候，萧雪却忽然间纤手微抬，脑后的万丈白发皆飞扬了出去，如同道道银丝剑光，却同时将这白玉祭坛周围的村人乃至畜牲都笼罩在了里面，白发飘摇，面色深沉，低声说道：“但就算觉得有些恶心，这一炉生灵丹还是要炼的！”
  “我操，为啥呀？合着我刚才白说了？”
  方行火烧了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以萧雪如今的修为，若强行要炼化这些村人，可不是他能阻拦得了的。
  适才还可以出基不意，但如今既已打过了照面，已经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因为比起恶心，自己的性命还是要更重要一些！”
  萧雪淡淡开口，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等等等等，好容易重逢，咱俩再聊会……”
  方行挥舞着双手，阻止萧雪动手。
  萧雪眉宇间已经有些无奈之意，淡淡道：“方师弟，我知你一片好意，想阻我入魔，但已经晚了，一步入魔，终生为魔，便是我不再炼生灵丹，别人又怎么肯放过我？呵呵，今日我很感激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谢你的好意，但你我终究道路不同，该你离开的时候了！”
  “我才不走……”
  方行笑嘻嘻的回答，同时大着胆子伸手，抓住了萧雪的一缕雪发，显得态度坚决。
  “方师弟，我好话说尽，你真以为我不会把你也放入丹炉中么？”
  萧雪见他如此，萧索的面上也似露出了一抹不耐烦，隐约有无尽杀气升腾起了起来。
  “你要是敢把我放进去，我就先在里面撒泡尿！”
  方行回答的掷地有声，抬起头来，正正的看着萧雪，面上是少有的坚定。
  萧雪已是暴怒异常，但她终究没有冲破理智，一点一点压制了下来，声音有些疲惫，也有些不耐烦，冷声道：“你若看不惯我的行径，大可就此离去，为何非要拦我拿这些凡夫俗子炼丹？他们不是我炼过的第一炉丹，也不是最后一炉，你本不是善人，为何非要来阻我？”
  “因为我也是凡夫俗子啊……”
  方行苦笑道：“萧师姐，二十年前，若不是一场意外，我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就在这里生活，甚至还不如他们，只能像白天时被你一口气抽离了大部分血肉的马匪一样……而这一次回来，我也是打算在这里重整旗鼓的，以前走了，现在回来了，什么都变过，说到底不成仙，都是凡夫俗子，你把他们当成了猎物，用他们来炼丹，那和吃自己有什么区别？若是别的人，我想想办法也就弄死他了，但是你……萧师姐啊，你当年在大雪山帮过我，这人情我一直是记得的，以前的你多好看啊，白衣白靴白袜子，脸也白，干净的讨人喜欢，现在呢？”
  方行说着说着，声音渐大：“我隔着三十里就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啊，太恶心了……”
  “你……”
  萧雪瞪起了眼睛，似欲发怒，更多的却是有些失落。
  当年两个大雪山上前途无限的真传弟子，如今的一人一魔，相对凝视，针锋相对。
  “……这里，是你的故土？”
  过了很久，萧雪杀气收敛了些许，却有些迟疑的开口。
  方行点了点头，笑道：“事实上，你选的这老巢倒是不错，恰是我以前的老窝！”
  “你的老窝？胡说八道！”
  萧雪微微一怔，旋及叱了一句，似是全不信任方行的话。
  “这真是我的老窝啊……”
  方行苦笑着说道，指着西北角一处破败的窑洞：“那里是聚义厅！”又指着东面：“那里是厨房，以前有个二百多斤重的女人在里面做菜，经常偷肉吃，后来被我发现了，就是我们两个偷肉吃……”再指西面：“你看那里，有一大排房子，最南面那间小的，就是我住的……”
  “这里真是你的老家……”
  萧雪呆了一呆，旋及摇头道：“怎么可能，这里就算能住人，也是个匪窝！”
  方行幽怨的看着萧雪，半晌没有开口。
  萧雪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方行：“你……在匪窝长大？”
  方行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匪窝，是山寨！”
  “额……”
  萧雪噎了一下，联想起到了方行的做派，苦笑道：“果然家学渊缘啊……”
  不过在论及了这个问题之后，萧雪与方行忽然同时怔了一怔，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萧雪却是脱口而出：“若这里并非某位魔修的隐秘道场，那这里炼化生灵丹的众生鼎以及那道魔卷，又是何人所留？难不成方师弟你以前就是某位魔门大圣的传人不成？”
  方行很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以前这里有杀人魔王也有**，但没有吃人的魔头！”
  对于这个问题，二人却陷入了沉默里，谁也没有头绪。
  良久之后，萧雪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且不去考虑，我既已踏上了这条路，便必须走下去，服用了第一颗生灵丹后，我修为恢复了三成，此后继续服食，修为也在渐渐恢复的更多，且能驾御魔门术法，但若是不服食，则会以恐怖的速度下降……”
  说到了这里时，萧雪轻轻一叹，道：“方师弟，多谢你，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看这样子，却是又要逐人离开了。
  方行却直接恼火了起来，道：“你这人怎么说都不听呢？就算想要恢复修为，也非得吃人？生灵丹生灵丹，可不只有人是生灵，你吃些别的也行啊，虽然效果差了些，但总归也是有效果的吧？你还是把这些人放了吧，改天我帮你找些好的给你，让你吃个够！”
  “生灵丹必须以人为引……”
  萧雪淡淡回答，而后低声一叹：“更何况，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方行微怔，觉得她似乎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果不其然，萧雪顿了一顿之后，还是说了出来：“这里虽是无法之地，但我在此地炼魔的事情，也已经传了出去，近一段时间，已有多人前来骚扰，被我击退之后，想必很快就有大批伏魔修士赶来了，呵呵，炼魔之修，人人得而诛之，我不继续提升修为，等着送死么？”
  方行道：“躲着他们呗，趁他们没来赶溜……”
  “我不会走！”
  萧雪回答的极轻极淡，但却斩钉截铁：“前几日来降魔的修士里，有一位乃是我们萧家的人，他本来就是为了擒我回去才出来找我，却没想到我修了魔，实力恢复了大半，已不是我的对手，这一次他回去，必然会将这消息告诉我萧家家族，我在此地，便是要等他们来！”
  “萧家……他们还想擒你回去？”
  方行目光闪烁了一下，沉声问道。
  萧雪淡淡一笑，道：“现在想必他们不想捉我回去了，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萧家曾经的脸面，天才剑修萧雪，如今成为了人人唾弃的吃人邪修白魔而已……”
  方行微顿，已然明白了萧雪的话，眉宇深沉，凝思半晌，却轻轻笑了起来。
  “萧师姐，你信不信我？”
  方行笑嘻嘻的向萧雪开口问道。
  萧雪微微一怔，看了方行一眼，淡淡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方行拊掌一拍，笑道：“你若信我，就不必忍着恶心吃人了，也不必担心这群来伏魔的家伙们，一切交给我处理吧，呵呵，当年咱们在神州玩了小命拼杀，他们躺着占便宜，如今咱们已经废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没有点良心，如果真个不念旧情的话……呵呵……”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我能给南瞻一线生机，就断不了他们的气运么？”
  萧雪微怔，目光有些迷茫的看着方行。
  这个曾经给人一种无所不能印象的小魔头，虽然没了修为，但还是让人不敢忽略啊！
  心头天人交战，似乎想了很久，萧雪做下了决定：“我信你！”
  方行也点了点头，道：“那好，在我的地盘，我护着你！”
  ……
  ……
  这一群村人以及方行的驴终究还是逃得了性命，网开一面后，千恩万谢，跌跌撞撞的相互扶持离开，而萧雪在白玉祭坛上闭关冥想，方行则在这久久未归的鬼烟谷里转悠了起来，所见之处，都是既陌生又熟悉，也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一边转悠，一边唉声叹气。
  他想寻到当初那九位叔叔的尸骨，却已经找不到了，二十年过去，能够从尘土里翻出来的，也只是一些断骨残骸而已，难以辩认，就干脆将这些尸骨都堆进了一个大坑里，然后在上面堆了九个坟包，连碑都懒得挨个立了，只竖一碑，上写“方行的九位叔叔”而已。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才坐了下来，发了一会呆，悠悠叹了一声。
  此时东方鱼肚白现，云彩聚合，东方灵光浮现。
  一直在白玉祭坛上打坐的萧雪忽然睁开了眼睛，淡淡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