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作者:桥上生明月      更新:2023-04-10 16:50      字数:6004
  看到战友牺牲,她没有悲伤,最先想到的是无法按时完成任务。
  于钧抓到袭击者,她没有愤恨,只觉得于钧冲动下杀死袭击者的行为很不妥,会对后续的调查工作造成很大的麻烦,应该把袭击者带回去细细审问。
  察觉到于钧某个瞬间有自暴自弃的想法,她出手救下于钧并安排靳依诺与他一起回国,队友们都以为她是担心于钧的安危才会这样。实际上她也确实担心于钧的安危,但不是因为这段时间相处的感情,不是因为于钧是她出生入死的战友,是因为于钧有用。
  于钧空间传送的能力对现在的她有用,又是第一批觉醒的人有很大的潜力,她不能让于钧死,就像不能让一件有用且好用的工具坏掉。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怎么能变成这样呢?
  她应该为军人的牺牲悲伤,即便是不认识的军人,过去的她都会为对方的牺牲而流泪,但现在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应该仇恨袭击他们的□□,□□杀死了她的战友,不久前他们还同她一起在异国荒凉的土地上唱过歌,和她交换过食物,知道她喜欢喝单兵口粮中的固体饮料还特意多给她留着。
  因为一场恐怖袭击,他们中有人永远长眠于异国他乡,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活下来的人中也有人受到无法治愈的创伤,一生都离不开轮椅,再也无法站起来。
  即便是这样,她都不能为战友的牺牲留一滴泪,不能去仇恨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她做不到,她已经失去悲伤和仇恨的能力。
  加入特别行动队后于钧一直对她很照顾,可以说她是于钧最照顾的一个人。宋思和周卫明的实战和理论经验都比较丰富,靳依诺的觉醒能力让她的生存能力很强,只有她是一个偏科的高攻脆皮,作战时于钧几乎时寸步不离地保护她。
  就是一个这样照顾保护她的人,她竟然把于钧当作工具,于钧可能会出事时她最担心的不是于钧的安危,而是自己以后没有这么趁手的工具。
  她还有人性吗?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在她面前遇到危险,自己有救人的能力,她还会因为同情和怜悯去救人吗?
  应该不会吧,她已经没有同情和怜悯的能力了,只是一个“无用”的普通人,这样的普通人多得是,没有任何不可替代性,死就死了,死一两个有什么要紧。
  郁语已经下车好一会儿了,和她同时下车的人已经陆续出站,而她却一直怔怔地怵在那儿。
  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父母已经提前回来,说好她到站后来接她,就像一年前她坐飞机回来,爸爸赶来机场接她一样。
  但她不敢回家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面对从小疼爱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其他陪伴她长大的亲人。
  在所有关系比较近的亲人中,只有她和父母是觉醒者,其他人都是普通人,是“无用”的,“可替代”的普通人,是她眼中随时可以抛弃的对象。
  就连父母也是因为觉醒者的身份才会被重视,但他们两个的能力没有不可替代性,如果某一天为了大局需要牺牲一部分觉醒者,父母也在她的可牺牲名单上。
  这样的想法很恐怖,但是切实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更恐怖的是,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她根本不会为亲人和父母的牺牲难过。
  她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呢?她不知道,过去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因为在过去的她心中这些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直到刚才猛然想起,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什么样子。
  手机的震动停止了,因为长时间没有接通电话自行挂断,但很快就再次震动起来,看着屏幕上“爸爸”两个字她一番挣扎后按下绿色的接听键。
  “小语,你在哪儿啊,我们看好多人都出站了,一直没看到你。”听筒里传来郁承有些焦急的声音,他和妻子很久没有见女儿了,心中十分想念。
  他们知道女儿这小半年里吃了不少苦,肯定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托朋友走了好几层关系,才高价买来半扇排骨,除夕可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炖排骨。
  前几天白玉容从种子研究所的同事口中听到小道消息,实验基地培育出一小部分带皮五花肉,只限量在几个供应点上市,每人限购一小块。
  女儿除了爱吃炖排骨,还喜欢吃红烧肉,做红烧肉必须用带皮的五花肉,存储的猪肉耗尽后已经没有五花肉了,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听说有带皮五花肉上市。
  她打探出具体供应点后,凌晨3点就拉着丈夫去排队,终于买到两小块,勉强能做一盘红烧肉给女儿吃。
  “我…我…我今年不回去了,因为…有急事…”面对熟悉的父母,郁语一时间结巴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最疼爱她的人,只好找一个蹩脚的借口。
  “你不是说你已经到站了吗?什么是这么着急啊?”白玉容也听到女儿的话,一时情急抢过手机说道。
  “对,但是我刚接到局里的电话,是…是简易研究所的任务,需要我去配合他完成一项实验,”从小她就不会说谎,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圆回来,只好把简易扯进来。
  父母不知道简易具体在做什么,但知道一定是很重要的实验,她过去也曾配合简易完成过实验,这样的谎言听起来也有几分可信。
  “那也不用今天就走吧,回家一起吃顿饭再走不行吗?爸爸妈妈给你买了排骨,排骨哦,很难买到了。”
  “局里的紧急任务,今天就必须走,我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排骨你们留着吃把,再放就不好了,”她现在已经不喜欢排骨了。
  “那…让爸爸妈妈见见你吧,小语,我们都四个多月没见过面了。”
  “接我的人过来了,我先走了,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见吧,先挂了。”
  “嘟,”郁承和白玉容看着通话界面退出,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郁语不想再和父母多说什么,她已经告知自己不回去的决定,和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没什么其他好说的,再说也是浪费时间。
  她一个人拖着行李从另一个出站口离开,但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只好在街上游逛。
  她也没有联系简易,配合简易工作只是拒绝回家的借口,昨天给简易发的消息他还没有回复,说明简易一直在工作都没时间看一眼手机,现在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更好。
  她向着远离城市的方向前进,和其他所有人的方向都相反,所有人都想阖家团圆,恐怕只有她一个人想去没人的地方。
  天色渐暗,昏暗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地面上已经留下一层薄薄的积雪,她身后是一串脚印,渐渐也被积雪覆盖再也看不出痕迹,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人经过。
  难过吗?她问自己。
  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
  第99章 可以带我回家过年吗?……
  “小姐姐你好,祝你恭喜发财!蛇年到,送你一条快乐蛇,帮你驱…驱烦赶恼心愉悦;送你一条健康蛇,为你健康保价又护航;送你一条富贵蛇,伴你财源广进…广进后面什么来着?”
  正在发呆的郁语突然听到一阵颇为古怪的说话声,回头一看,是一只橙嘴橙爪的黑色小鸟,眼部像是镶嵌着一条橙色缎带,宛若带着发带一般,是一只八哥。
  会说话的动物不多,八哥就是其中一种,末世前经过专业训练的八哥就能模仿人言,末世后也成为少数会说话的动物。
  这只八哥脚上抓着一张卷起来的纸片,像是背不出课文偷看小抄的学生一般,展开纸片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
  “哦,财源广进业登高;送你一条幸福蛇,愿你生活甜蜜美如画,祝朋友蛇年快乐,平安好运常相伴!”八哥背完祝福语,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晃动着小脑袋,眼睛盯着郁语,看她的反应。
  “谢谢,也祝你蛇年快乐,”距离除夕还有4天,朋友和亲人还没开始发祝福短信,也只有于钧、靳依诺他们分别前提前祝她春节快乐,没想到回来后对她说第一声祝福语的是一只八哥。
  “啊?你是不喜欢我刚才说的祝福语吗?我还会别的,祥龙不舍辞旧岁,瑞蛇…”
  “没有,我很喜欢,”待到八哥背完新的祝福语,郁语才开口说道。
  “那你怎么不笑呢?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我…”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已经无法快乐了,但笑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不开心的时候强行去笑,笑容看上去实在是僵硬,就像被拉去拍照时那样,怎么看怎么不自然。
  她还是顺着八哥的心意笑了,八哥的心意是好的,想逗她开心,还给她背了两段祝福语,是她自己的问题,她没有办法开心。
  郁语的笑容很僵硬,比从觉醒者学院毕业时拍的班级合照看起来还不自然,但八哥对人类不熟悉,没看出她的笑容并非真心,只以为是自己逗笑了她。
  “小姐姐,我们加个x信吧,”八哥把打着小抄的纸片翻过来,背面印着它的二维码。
  这还是轮休时拜托特异管理局的朋友帮忙打印的,觉醒前它一直是一只孤独的单身八哥,因为羽毛不够鲜亮,筑巢的水平也不好,没有雌性八哥看上它,但觉醒后就不同了。
  虽然只有雌性八哥能给它生孩子,但它这样拥有智慧的觉醒八哥怎么能把繁殖当作人生第一要紧事呢,比繁殖更重要的是找一个有共同语言的伴侣,也就是会说话的小姐姐。
  因为绝大多数动物不会说话,动物大学里也没有安排中文口语的必修课,它是靠听力课+自学才学到今天这样的程度,学习中文的过程很辛苦,不过只要能找到伴侣,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加它x信的小姐姐很多,但当它发送伴侣申请时,却没有一个同意。有的直接消失,有的说它是只好鸟然后消失,没有一个答应的,让它颇为受伤。
  但是它不会被一时的困难打倒,它相信凭借自己出色的中文水平一定能找到有共同语言的伴侣。
  郁语扫了八哥的二维码,向它发去好友申请,大多觉醒动物对人都很友善,少数性格比较孤僻的也不会拒绝与特异管理局干员来往,她的好友列表里也有金闪闪一家、电光还有工作中认识的其他觉醒动物。
  八哥的手机还在观测站,也没着急回去同意申请,跳上郁语肩头和她闲聊起来。
  八哥的声音实在是聒噪,在她的要求下终于愿意移驾站在对面的树枝上说话,她感觉不到快乐,不过和八哥聊天总比自己一个人呆着更好一些。
  就在八哥打算给郁语表演单口相声时,她收到简易的视频通话申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惚间她好像产生“愉悦”、“开心”这样的情绪,只是一瞬间,很快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接通电话,对面是寸头的简易,她还是第一次见简易留这个发型。
  “咳,这边剪头发不方便,就请驻守的军人帮忙剪的,他们只会剪这种头发,”简易解释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剪头发了,之前一直用郁语留下的小黑皮筋随便扎一下,和她视频前总要收拾一下,洗剪吹之类的。
  “没有,很好…”如果是从前,她大概会笑吧,但是现在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你…发生什么事了?”简易很快发觉她的不对劲,上一条消息是她已经回国打算回a市和家人一起过春节,但看背景她好像在野外的荒山里,看起来也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的实验结束了吗?”郁语没有直接提自己的事,反而先问简易的实验。她的情绪问题当然会告诉简易,但如果简易要紧的实验还没做完,她暂时也不会说,免得耽误正事。
  简易:“已经有初步结果了,剩下的事情不用我办,特异管理局和国安局会处理,一个多月没见,你这是怎么了?”
  “我…”她看了看围观的八哥,这些事情她不想让其他人(鸟)知道,“不好意思,我和他有点私事要说,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八哥飞上她的肩头看向屏幕,“是一个雄人,这个雄人是你的伴侣吗?”
  “差不多吧,”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不好意思回答八哥的问题,但现在害羞这种情绪也远离了她,虽然和简易还没有明确地确定关系,但在她心里简易和伴侣也是差不多的。
  “那好吧…祝你们幸福,”八哥耷拉着脑袋,扑扇着翅膀飞走了。没想到小姐姐已经有伴侣,那回去以后不能同意小姐姐的好友申请了,回观测站的路上八哥想着,那个雄人看起来凶凶的,它打不过。
  简易全程围观了郁语和八哥的对话,她的表现确实和从前很不一样,对于郁语身上发生的事情他能猜到七八分,因为相似的事情也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他没有直接询问郁语,而是听她平静地说着自己的经历和想法,他只知道郁语遇袭中止任务提前回国,和队友一起在医院接受心里疏导,不过她的心理十分健康不需要任何疏导,春节前提前出院准备回a市和家人一起过春节。
  他听郁语说自己内心种种最黑暗,最没有人性的想法。如果是从前,郁语即便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但现在不同,她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些想法没有错,只是不愿意承人自己的内心。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会不受控制地被莱特黛尔和代斯夫的意志影响,这种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们可以用理智控制自己的行动,让行动不被影响。”
  这话是她刚知道自己的想法会不知不觉中被莱特黛尔影响后,简易对她说的,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她很担心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沦为莱特黛尔的工具,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为莱特黛尔做嫁衣。
  是简易告诉她,做一件事情之前先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理智地思考,就可以区分哪些事情是自己愿意做的,而哪些是受到莱特黛尔意志影响,莱特黛尔想要她做的。
  “但这次不一样,我很理智地思考了,那些就是理智思考的结果,我已经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便牺牲亲人和朋友生命也无所谓的人。”郁语面色痛苦,这就是她理智思考的结果,她不想再理智思考了。
  简易:“这不是你的想法,是莱特黛尔的想法,你不是没有感情,只是被莱特黛尔的意志压制了。”
  郁语:“我的感情被莱特黛尔的意志压制…”
  简易:“或者可以理解为,莱特黛尔的神性压制了你的人性,这是史蒂尔的说法。我们可以找回自己的感情,找回人性,就像当初找回你的觉醒能力那样。”
  “你也会有我这样的想法吗?可是你现在的表现来看,你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还和从前见过的你一样,”郁语注意到简易口中的“我们”一词,如果简易也和她一样被神性压制了人性,那为什么没有和她一样的表现呢?
  “因为我从前就是这样了,”简易难得自嘲一笑,“我一直不想让你知道,不过现在还是告诉你更好一些。”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被血缘上的父母遗弃后没有感到不安,被医护人员和义工照顾也没有生出感激之心,几乎没有一件事情能引发我的情绪,只有一件事例外,我想找到一个人,但那时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的异常很快引起了医生的注意,为了避免自己的病历本上再多几条病症,我学会扮演,扮演成一个聪明孤僻、感情淡漠的孩子。”
  “但我知道自己不是感情淡漠,而是根本就没有感情,或许有人会认为,排除感情因素更有利于人做出正确的决策,但这是错误的,人的感情本就是影响决策的重要因素。”
  “所以在做决策的时候,我会人为添加感情因素,预设我自己的感情,相关者的感情,还有社会大众的感情,在预设感情的基础上再做决策。”
  预设的感情,简易本身是没有感情的,很久之前,或许是他获得预知能力开始,他就失去了自己的感情。如果是从前郁语一定会在意这一点,会为此感到失落、患得患失,因为她对简易是有感情的,而自己的感情却无法得到同样的感情回报。
  但现在她不会这样想,因为她也没有感情,两人算是扯平了。不管有没有感情,从发生的事实上看,自己就是简易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反之也是。
  “你比我更容易做到这些事情,因为你曾经拥有过感情,不妨让过去的你为你做决策,问问过去的自己想要怎么做。”
  “过去的我会怎么做…”郁语思考着简易的话,过去的她会为战友的牺牲流泪,会为身边的亲人朋友割舍自己的利益,会承担更大的责任保护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