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彦成倒是显得很客气，“卢总，我听说你们家还有片从前的药圃，准备对外头出售？”
  老卢点点头，“是，但是那片地太偏僻，往外头转也有段时间了，一直没人接手。”
  穆彦成对于对方的坦诚并不意外，他一直知道老卢这个人，就是这么个性格。倒是不能说不好，只是在商场上，有时候总要吃点亏，对上他们家那群亲戚，更是不用说。
  “我帮你牵个线。”穆彦成便也开门见山地说：“刚好有朋友想做个私人庄园，我看你那地方倒是合适。”
  老卢有些意外，随即喜笑颜开地点头：“那真是太感谢了！”
  穆彦成摆摆手，“价格不会太高。而且说起来，你们两家也算是有来往，只是可能……从前有些龌龊。”
  老卢一愣，“您说的是……”
  “见了你就知道了。”穆彦成也不啰嗦，站起身来，“现在就去。那位……姓海。”
  老卢的脚步一顿，“海家？”
  穆彦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卢总当然可以拒绝的。”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老卢叹了口气，“去见见吧！买不买那药圃倒是次要，我听说海家现在可就只剩一个人了，算起来也是长辈，我去见见也好的。”
  穆彦成便点头，带着他一起，又回去接了乔语，几人再一次来到海小姐的那个小院子里。
  饶是冬季，这院子里也雅致如初，和外面的萧索截然不同。
  老卢一进门四处环顾，便长长叹息。
  “海家就算只剩了一位，瞧着也比我们卢家传承得好得多！”
  卢家海家都没落了，卢家剩余的人倒是不少，可也没人琢磨着怎么让家族重回辉煌，只忙着内斗，争抢祖辈留下来的那点儿产业。
  他正感慨着，就看到迎面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身着浅金色旗袍，配着白色披肩，带着淡淡地笑意迎面走了过来。
  “你们过来了。”海小姐和乔语寒暄着。
  等几人被引到雅间落座，穆彦成才介绍了老卢。
  海小姐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
  乔语有些紧张，忙说：“卢先生他……”
  “别紧张。”海小姐已经恢复了优雅的笑容，“只是猛然一听说是故人后辈，有些感慨罢了。”
  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卢家人而有什么不满，乔语才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穆彦成一眼。
  说实话，这一路她都有点担心，总怕穆彦成是好心办了坏事。
  虽然他们都不清楚当年海家和卢家有什么过节，但是从吴妈和祝妈都绝口不提来看，必然不是什么小事儿。
  海小姐看出他们都有些紧张，叹了口气对问：“你可听家里长辈提过当年的事情？”
  老卢愣了下，摇了摇头。
  打他记事儿起，就感觉家里乱糟糟地。
  一个家族兴盛起来，可能需要很多代人的努力。
  可衰败下去，却是极快的。即便盘根错节，也如大厦倾覆般，只不过数年间，便做鸟兽散。他的童年一直都伴随着这样的混乱，也曾经听长辈暗地里咒骂海家，却没有人能说清楚海家到底是怎么连累了卢家。
  海小姐叹了口气，“都是些陈年旧事，只能说，命中注定。”
  或许是埋藏在心里多年，她也想讲述出来，也或许只是因为她面对这几个满脸疑惑的晚辈，觉得这事儿没必要再继续隐瞒。
  当年海小姐与卢家青年一代最优秀的年轻人卢铳相恋，两家长辈原本乐见其成，可是后来，却因为卢家另一个子侄，想对卢铳闺女取而代之，便对海小姐展开各种攻势。无奈海小姐和卢铳情比金坚。
  那位嫉妒他们感情之余，更是觊觎卢家家产，无奈人品实在不如卢铳。卢家以医药传家，除了医术制药等，更看重的反而是人品。那人见破坏不成，索性勾连外人，陷害卢家庸医误人，以次充好药吃死了人这类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这样的事情一旦闹出来，不管是真是假，总令人心生忌惮。类似的传闻一多，再有卢家自己人出来力证，卢家当年的医馆很快就门可罗雀。
  原本这也不足以令卢家就此衰败，毕竟百年医药世家，只要缓过那段时间，自然可以凭借多年立下的金字招牌屹立不倒。
  可是偏偏那时，真有病人丧命在卢家医馆，偏偏这病人还不是普通人，而是一方军阀的老父亲。根据海小姐的说法，当年那位老人年事已高，从南方骤然移居到京城后，诸多不适。开始仗着自己身体还不错，也没怎么当回事儿，等到拖到最后，闻名找到卢家求医的时候，本来就已经是病入膏肓。，
  卢家没能将人救回来，责任其实并不在他们。医生只是医生，并不是神仙。可偏偏那个时候流言四起，那老者位高权重的儿子便迁怒于卢家。
  加上卢家百年传家，又从来不肯以次充好，其实也伤到了很多人的利益，得罪了不少人。所谓墙倒众人推，大概就是这样。
  适逢乱世，一个百年家族的倾覆便显得极其容易。
  卢家落败，卢铳困于家事，与海小姐的婚期也一再延后。
  海家也是杏林之家，原本与卢家守望相助，却也因此受到这件事的牵连。而且海家原本就人丁稀少，颓势已现之后，内部也闹起了很大的矛盾。海家当年的家主便索性分了家，让大家自谋出路。
  海家人有迁去外地的，也有留在京城的。
  海小姐家就她一个独生女儿，当时硝烟四起，他们却不愿意就这样抛开祖业，也惦念着与卢家的婚约，便留了下来。
  可是谁知后来，倒是卢铳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而恰好在那个时候，海小姐家也出了事。
  一群兵痞上门滋事，看到海小姐立即惊为天人，言语轻薄，举止下作，海家父母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受辱，争执间一个受了重伤一个被投入大牢。
  万幸海家曾经救治过的病人感恩，帮他们转圜，海小姐家中散尽家财，海父才得以出狱。
  可他在监狱里没少受苦，出来后看着奄奄一息的妻子和整日担惊受怕的女儿，却还是勉力安慰她们只要人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他自己却成了第一个没熬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