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别枝 第69节
作者:
顾沉知 更新:2024-01-01 13:20 字数:3236
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费力挣扎着。
殿外,寺庙的钟声咚的一声,方才传进她耳中的邓砚尘的声音随即消失了。
许明舒慌忙转身,朝外面的钟声寻去。
她没有看到她想见的人,却看见了站在祈福树下本应当禁足在宫里的萧珩。
第65章
在慧济寺钟声的阵阵余韵中, 萧珩同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眼睛对视。
他记起前世,在他双眼受伤不能视物的那一年,昭华宫众人做出了许多办法尝试。
各种药品, 方法, 热敷或是针灸只要有用,都会寻来替他诊治。
许是忧思过度, 萧珩在那一年恢复的很慢。
即便如此, 他也从未耽误过课业。
看不清书册上的字,他便听格外认真去听夫子讲述的内容。
辨不得草靶的位置, 他就一次又一次的拉弓练习,直到筋疲力尽。
那一年初秋,皇家狩猎。
光承帝携着各宫嫔妃, 文武百官, 皇室宗亲浩浩荡荡地前往猎场, 仪仗盛大,惹得周边百姓纷纷前来围观。
到达猎场的第二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随着光承帝一声令下, 秋狩开始。
一时间马蹄声此起彼伏, 犹如阵阵雷鸣。
唯有一匹马晃晃悠悠地进入猎场, 马背上的萧珩蒙着眼, 听声缓慢地感知外界辨别方向。
昨日下了一场大雨, 林子里低洼处存满积水。
一众皇子带着人打马从他身边经过时,马蹄踏入水坑中溅了他一身的泥水。
萧珩寻声望过去, 在风声和马蹄声中听到了夹杂在其中周围人的嗤笑声。
身后, 不知是官员还是随行禁卫军低声议论着,
“是七皇子...据说他生母是个歌妓。”
“一个妓子生的, 还伤了眼睛,那不就是废人一个吗?”
“嘘,低声些,人家现在寻了昭华宫做靠山......”
“昭华宫你知道的吧,宸贵妃娘娘住的地方,那可是陛下的心头爱,靖安侯一母同胞的妹妹!”
“啧啧啧,宫里争权不入流的手段多了去了,搞不好是故意演的这么一出,毕竟那可是宸贵妃娘娘……”
身后议论声阵阵,前来听闲话的人越聚越多。
萧珩掌心握紧缰绳,抬袖抹掉脸上的泥水默默向前走。
午时归来,别人都是收获颇丰,唯有萧珩两手空空。
光承帝自上位上走下来,对每一位皇子进行赞誉。
明黄十二章扫过萧珩的衣摆,萧珩没有行礼也没有看皇帝,隔在布料后面的那双眼里,盛满了对他这个父亲的恨意。
自他看不见以后,萧瑜带着人总是捉弄嘲笑于他。
甚至趁着他在猎场练习射击,将宫人推向草靶周围,导致萧珩一箭射中了宫人肩膀,被责罚了二十廷杖。
锦衣卫校尉行刑时,他趴在地上一声未吭。
总要熬过去的,他咬着牙不断暗示着自己。
锦衣卫负责廷杖的人都是有祖传的手艺在,且十分会察言观色。
什么样的人要打得外轻内重,什么人打得外重内轻,干得时候久了光看身边人的脸色就知道。
有萧瑜在场提点着,这群锦衣卫也没有爱惜的意思,杖杖都是避开要害往死里打。
二十杖下去,未伤及本理,却也皮开肉绽。
行刑结束,萧珩撑着地面缓慢地站起身,朝着回去的方向走。
他脚底无力,背上的伤火辣辣地疼,整个人重心不稳行走地格外艰难。
踉跄着走了几步,萧瑜带着人拦住了他。
萧珩站在原地,额头因忍疼生出的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滑落下来,他神色冷漠。
萧瑜同身边人不断出言讥讽着他,说得最多的便是娼妓之子,不择手段竟妄想攀高枝搭上宸贵妃,搭上靖安侯府。
萧珩面色越发阴郁,他能接受别人对他的出身冷嘲热讽,也能接受他们有意为之地挤兑。
但他不能接受,他们说他是为了攀高枝,弃了自己的生母。
他双手紧紧握成拳,理智处于崩溃的边缘。
身后,不知从哪个拐角冒出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许明舒折了半截树枝,挡在萧珩面前,霸道又认真地吓退了一众人。
待到人走后,萧珩听见树枝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以及那姑娘松了一口气的吐息声。
她颤抖着手过来扶着他,轻声道:“珩哥哥,我们回去吧。”
萧珩察觉到她在发抖,却明知故问道:“怕什么?”
小姑娘嘴硬地摇了摇头,“没有怕!”
她搀扶着他朝回去的方向走,良久后他听见她小声嘟囔道:“其实我就是吓吓他们,要是他们真动起手来...我也没有办法我又打不过......”
听见这般天真的话,萧珩当时那块,可那抹尚未浮出的笑意被吹散在寒风里,被凝结在心中的恨意隔绝在外。
回到居处时,他背后被血水汗水打湿。
宸贵妃身边的女官迎上来,正欲开口时发现他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惊叫一声:“这是怎么了......”
萧珩神色阴郁,没有说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贯喜欢叽叽喳喳地许明舒也没有将今日,他被其他皇子欺辱的事说出去。
她在维护他那点残存着的自尊。
返京的那一天,萧珩在自己房间里躺了许久。
临到了夜里,方才再次听到那姑娘莺歌般的讲话声。
许明舒将一个平安符递到他面前,欢快地说道:“我听说慧济寺那边许愿最灵了,有了这个珩哥哥的眼睛很快就会恢复如初了,待你好了,不会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差!”
原来她一整天没在宫里,竟然是登山去慧济寺给他祈福。
含着笑意的鼓舞声轻柔,坚定,如同夜晚皎洁的月光驱散了他心底的阴霾,恨意,以及对今后只能做一个瞎子的恐惧。
萧珩心里涌上一阵暖意,可嘴上却仍旧倔强道:“我不信鬼神一说,你拿回去吧。”
面前的姑娘似是一愣,随即又笑着安慰他,“不信也没关系,就当是个摆件放在身边就行。”
她将平安符重新放回在他手里,推搡之间,萧珩触碰到了她的掌心,听见她轻微地抽气声。
“怎么了?”他问。
那姑娘似乎是疼极了,忍了半晌声音颤抖着开口道:“没事,摔了一跤叫碎石子划破了。”
宫里没有哪个地方有碎石子,且她乘坐马车不可能有摔倒的地方。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姑娘在爬山时摔倒了。
她一向怕疼,他是知道的。
从前被花刺扎了一下,都要叫宸贵妃哄上许久,如今却为了他爬山祈福摔伤了手。
心底的暖流涌上来,萧珩似是再也控制不住,低下了头...
他学着宸贵妃的模样,轻轻朝她掌心里吹气,一个炙热又颤抖的吻落在她手心里,安抚道,
小舒不疼了......
萧珩闭了闭眼,前世的记忆在他头脑中飞速晃过。
他记忆尚未完全恢复,虽记不得他们之间全部的恩怨纠葛,可他知道他们曾经拥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她曾寻便各种办法为他治疗眼睛。
他们之间如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她分明那样的喜欢他,如今怎会另嫁他人了。
许明舒见他朝自己走近了几步,她警惕地看着他,但这一次她没有后退。
僵持良久后,她听见萧珩开口道:“你定亲了?”
许明舒点点头,“对,婚期就在不久之后。”
闻言,萧珩一向平淡阴郁的面容上似是出现了一抹裂痕,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向皇后娘娘请旨赐婚于你我,这件事你当是知晓的吧?”
许明舒没想到他能问得如此直白,迎上他的目光说:“知道。”
“那你为何......”
“七殿下,”许明舒打断他的话,
“满京城想要同我靖安侯府结亲的人大有人在,无论是什么出身,冲着什么来的,在我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这件事还得是我来决定才是。”
萧珩锐利地目光望向她,“所以你选择了邓砚尘?他一个罪臣之子能有今日,又何尝不是仰仗靖安侯府的权势?”
闻言,许明舒目光冷了下来。
“七殿下,臣女敬重您也希望您能尊重我的家人和我未来夫君。遂城县的案子是您一手查办,如今真相大白,太子殿下早就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为邓洵大人洗清冤屈...”
“邓砚尘是不是罪臣之后,您心里还不清楚吗,还是七殿下觉得自己的案子查得并不明朗。”
萧珩张了张嘴,将话咽了回去。
记忆中的许明舒总是对他笑脸相迎,每每见了他都欢快地唤他珩哥哥。
然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虽是一样的面容,每每见面她对待他的抗拒显得十分明显,如今更是言辞犀利,处处刺向他维护那个叫做邓砚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