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离婚对吗？”乔微又问道。
  “……，对。”虽然何盼弟瞪着何来弟，让何来弟有些心虚，但当她看到乔微那双眼睛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好。”乔微又问道，“更准确地说，你是既想要春苗去上学，又不想离婚是吗？”
  何来弟赶紧点点头。
  见到何来弟这个样子，何盼弟嗤笑一声，“要是真有这么好的事，还用你挨打？还用你跑到大姐这里？”
  乔微无奈，她娘这脾气确实不适合谈话，只适合斗争。
  “三姨，我娘就是这个性子，她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有些话也是事实。”乔微声音依旧轻柔，仿佛能走进人心里去。
  “还有，三姨你有没有想过彭家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过继？”乔微对着何来弟问道。
  何来弟怔了一下，有些茫然，“不就是因为我生不出男娃，他们着急了吗？”
  “可是
  三姨你今年不过才三十多岁，大队里三十多岁能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他们为什么就一定要在今年过继呢？”乔微问道，“如果你过了真正的生育年龄到了五十岁，他们真的是怕绝户，再过继也不迟。”
  “可能是那孩子还小，春苗他爹觉得从小养和我们亲吧。”何来弟努力地在想这件事的合理的理由。
  “如果真的要过继，之前彭家那么多孩子，那些孩子也有小的时候，为什么不过继？”乔微对着何盼弟问道，“三姨，你就没想过这件事为什么偏偏发生在现在吗？”
  “不就是为了不让春苗上学吗？还能为了啥？”何来弟不明白乔微的意思。
  旁边的何盼弟和何招弟也是不明白，一起看向乔微。
  倒是何盼弟知道女儿的性子，察觉到了一些，“是不是老彭家或者是彭大牛还有什么问题？”她虽然猜不到什么，但是看着女儿的样子就知道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关键地方是她们没想到的。
  “春苗上学一直都是大姨拿钱，三姨自己赚工分再加上春苗寒暑假下地赚的工分，足够春苗的口粮的，所以彭家在春苗上学的问题上才会一直不闻不问，只要大姨和三姨愿意供，他们也一直没闹。”乔微说道。
  听乔微这么一说，何盼弟觉得非常对，“没错，彭家送春苗上学又没吃亏，他们之前对春苗也是不管不问的，这次到底是为了啥？”
  “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是说让你过继后就让春苗上学吗？”何盼弟对着何来弟问道。
  何来弟摇摇头，“不是。”要是这样她就同意了，过继就过继，只要能让女儿读书对她来说就没事。
  “他们是说让春苗嫁人，不让我再养着春苗了，然后过继大伯家的幺儿，让我们养他。”何来弟道，“我不同意，他们就打我。”总之除了打人，骂得更难听。
  “他们这是两头都想占着，没门！”何盼弟脾气又上来了。
  乔微却道，“关于过继的事情，还有别的说法吧。”
  “我说要让春苗上学我才同意过继，但是他们不同意，说春苗不能上学还必须现在就过继，不然就……”
  “就什么……”何盼弟一件这样就知道，何来弟还有事情瞒着她们。
  “就……休了我！”何来弟把自己心中最大的隐痛说了出来，“我要是被休了，春苗以后也嫁不出去了！”有个被休的母亲，女儿基本上都被嫌弃的。
  “放他.娘的屁！”何盼弟直接爆粗口，“还休妻，早就就没有休妻这个说法了，咱们现在是新华国，新社会，还休妻！他当自己是地主老财呢！”
  “春苗他爹说我生不出男娃，搁以前那就是要被休的！离婚和被休不都一个样吗？”
  乔微明白在何来弟的心中，离婚是和休妻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呸！怎么能一样？离婚男女是平等的，休妻那是单方面的，怎么能一样？”何盼弟觉得她三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何盼弟说离婚，何来弟会有这么大的抵触的原因，可见她已经被彭大牛吓唬过了，将休妻和离婚混为一谈。
  “三姨，你有没有想过，彭家就是想要逼你离婚。”乔微说道，她娘成功地将她的话题带偏了，她还得把话题拉回来。
  “什么意思？”何盼弟赶紧问道。
  “彭家给出的条件是三姨接受不了的，这触及到了三姨的底线，要不然三姨回去继续挨打不让春苗上学，要不然离婚。”乔微将彭家的险恶用心说了出来，其实一开始彭家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不能吧，离婚的名声多难听啊！”何招弟有些不相信，这年头不止女人离婚名声不好男人离婚名声也不好啊。
  “名声没有子嗣重要。”乔微说道。
  “只要他们让春苗上学，我是愿意过继的，他们没必要这么非要让我离婚吧。”何来弟还是不明白乔微的意
  思，总觉得自己和彭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让彭家逼着她离婚。
  “谁说是过继的子嗣，就不能是亲生的子嗣吗？”乔微淡淡地道。
  这话瞬间让一屋子的人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何盼弟，虽然女儿的猜测太过惊人，可是也是最合理最顺理成章的。
  “你是说彭大牛和别人有了孩子？所以要逼你三姨离婚，还娶外面那个女人？”何盼弟惊道。
  这个猜测一出，何招弟呆住了，觉得不可能，但旁边的何来弟眼中却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三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乔微一看何来弟的样子，就知道何来弟之前已经发现不对了，就是之前没人提醒，没往那方面想而已。
  何来弟沉默，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眼泪流得越来越厉害。
  见这三姐又不说话了，何盼弟急了，这下连何招弟也意识到了不对。
  “来弟，有事你和大姐说啊，你不能瞒着姐大啊。”何招弟制止了何盼弟要吵吵的架子，然后将何来弟抱在怀里。
  “大姐！他怎么能这样啊！”何来弟在何招弟身上哭啊，“他就是个王八蛋！……”只见何来弟不停地咒骂着彭大牛。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和大姐说，大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给你讨回公道！”何招弟这下是真的心疼自己这个三妹了，怎么什么苦日子就让何来弟摊上了。
  “前几个月有一次我起夜，发现床边没人，就一直等，一夜也没见他回来，直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他才从外面回来。”
  “我问他干啥了？他说夜里睡不着觉，去地里转转，我就没当回事。”何来弟一边哭一边道，“后来又有几次起夜他也不在我身边，我还去地里找过他，也没见他。”
  “我问他，他就让我别管，问急了还打我。”
  “这一个月他上工的时候也不和我在一起，老往刘寡妇那里去，两个人还嬉皮笑脸的，但刘寡妇那个女人她和村里好多男人都那样，我心里不得劲儿但也没往那方面想。”
  何来弟哭道，“我让他别往刘寡妇身边去，他就又打我！往后我就不敢说了！这几天刘寡妇突然换成了轻省的活儿，他还去帮刘寡妇挑水干活，应该是已经怀了。”
  “他自己净干那不要脸的事情，还打媳妇！”说着何盼弟气炸了，直接要往彭家去！
  “肯定是那刘寡妇怀孕了，彭大牛这是想逼着你离婚娶刘寡妇呢！他觉得刘寡妇一定能给自己生儿子！”何盼弟说着就要去干架。
  这下连何招弟都坐不住了，“来弟，咱们去彭家！”她也是忍不住了！
  就在都准备离开的时候，只见马红军和周卫国几个回来了，几个人脸色都不好。
  “你们这是要干啥去？”马红军皱眉，这是知道没谈拢，打算去干架去？
  “姐夫，你们是不是没和彭家谈拢？”何盼弟赶紧问道。
  “你们咋知道？”他们也没让人回来报信啊！
  “彭大牛他和大队里的刘寡妇搞上了，那刘寡妇估计怀孕了，是彭大牛的种，他们这是要逼着三姐离婚给刘寡妇让位呢！”何盼弟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就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人家。
  这比周铁根还不要脸！
  “我说他们为什么他们执意让三姐离婚，我们说我们供春苗读书连口粮都我们出，他们都不愿意。”周卫国一听媳妇这么说，恍然大悟，“说只要春苗上学，就让彭大牛和三姐离婚。”
  他们本来以为彭家只是要过继，所以也好声商量，毕竟这年头农村没有男娃的人家都从兄弟那里过继，就是为了让自己不绝后，他们本来觉得只要他们同意彭家过继，再加上他们这边供春苗读书，彭家总不会不同意了吧，结果彭家人又不同意了，死活说只要春苗上学就让离婚。
  还说何来弟本来就生不出儿子，是彭家的
  罪人，断了彭大牛的香火。
  听来听去，他们算是听明白了，彭家人就是在无理取闹，目的就是为了让何盼弟离婚，什么过继啊，春苗上学啊，根本都是借口。
  敢情原因在这头啊！这是拿他们当猴耍啊！
  这下不管是马红军和周卫国还是马建设几个兄弟都愤怒了。
  “我去揍死他们！”马建设年轻气盛直接要带着兄弟几个打过去。
  “你别冲动！”马红军脸色难看，对着何来弟问道，“来弟，你怎么想的？”
  “离婚！”何来弟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不离婚难道她要养刘寡妇的儿子不成？
  乔微道：“娘，去找公社找妇联的人来。”
  “我去找公社找妇联的人！让妇联的同志为我们做主！”何盼弟高声道，“彭家做的丑事，他们不嫌丢人，我就给他们捅出去！”
  这次何招弟和何来弟没再拦着何盼弟，很快何盼弟就跑着去公社了，公社离马家大队不远，马家大队和彭家也是挨着，公社妇联的同志很容易过去。
  很快一群人朝着彭家的方向走去。
  乔微并没有跟着去，这件事有妇联的同志在，有马红军几个在，用不到她出马。
  她留下来主要是为了照顾彭春苗，因为这小姑娘情绪很不好，之前所有人的重点都是在何来弟身上，想要弄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没有人注意到在一旁的彭春苗。
  父母离婚无论是对哪个时代的孩子来说，伤害都是巨大的。
  乔微轻轻地揉了揉彭春苗的头，“放心，三姨不会吃亏。”
  “阿微姐，如果我爹娘离婚，我能跟着我娘吗？”彭春苗哭得眼睛都红了，她听人家说如果爹娘离婚，娘都不会要孩子了，她不想在彭家过，她要和娘在一起。
  “你说的那是旧社会，现在子女的抚养权问题是可以协议的，更何况你大了，只要你愿意跟你娘过，没人能拦的了。”乔微安抚道。
  “我要跟着娘。”彭春苗想了想又问道，“那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以后就没有爹了？”
  “那你想要这个父亲吗？”乔微慢慢地引导道。
  彭春苗摇摇头，“他打娘，也打我。”
  乔微叹了口气，“有没有父亲存在两个方面，一个是生物学层面，一个是感情层面。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他只要存在一天，他就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这是无法否认的，但如果从感情层面来说，你在他身上能感受到父爱吗？你认同这个父亲吗？”
  “他每天都骂我为什么不是男娃，他还不让我上学，都是大姨和娘供我，父亲该做的事情他一件都没做过。”彭春苗已经初中毕业了，她能从书本中知道一个合格的父亲该是怎么样的，如果从该尽的责任角度来说，她就没有过父亲。
  “可是，如果爹和娘离婚了，娘会不会再嫁给别人？她到时候还会要我吗？”彭春苗眼中带着迷茫和害怕。
  “你知道你娘为什么愿意忍这么久吗？”乔微问道。
  “她是为了你，她觉得离婚对你的名声不好，害怕你以后没有好名声，嫁不到好人家。”
  “她现在离婚，同样也有一部分你的原因，她要让你继续上学。”乔微叹了口气，“她为你付出这么多，怎么可能不要你？即便她再婚，也一定会带着你。”
  “阿微姐，你说如果我是个男娃，娘是不是就能过上好日子？爹就不会和刘寡妇在一起？娘是不是就不用挨打，也不用离婚？”
  “父母离婚，不是他们不要你了，而是因为他们的婚姻出了问题。”乔微继续道，“当这些问题无法解决的时候，夫妻双方也就不适合生活在一起了。”
  “你父母的离婚，和你是不是男娃的关系其实并不大。”乔微道，“是你父亲本身的思想就有问题，他是老封建旧思想，你也知道这种思想是应该坚决抵制的。”
  “就算你是男娃，你父
  亲就不会打人了吗？你看看村子里那些挨丈夫打的女人，都没有生男娃吗？”乔微引导着面前的小姑娘。
  彭春苗摇摇头，“他们大部分都生了男娃，而且有的还有好几个男娃。”
  “所以可见打骂媳妇是旧社会存留在男性脑海中的毒瘤，他们就认为打骂妻子没有问题，认为妻子就应该以他们为天，不能有半点的不顺从。”乔微继续道，“所以你父亲打骂你和三姨并不是单纯只是因为重男轻女的问题，而是旧思想的余孽在作怪，这点是他自己的错，和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