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推开了他。
  “这里是哪......”刚说着，就看见前方一个四方的深深的土坑。小女孩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你既要她入土为安。”百里沨卿微微叹息，“为师可是刨了一个晚上的土......”
  白术起身过去，没有理他。
  “......”百里无奈的不说话了。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可是又能怎样呢？死在他手上的无辜妇孺，多不胜数。这些鲜血他如何能掩饰的干净？但他就是在乎白术，不想让他知道。
  他想要白术一直都拿那种崇拜的、濡慕的、闪烁着温暖星光的眼神望着他，而不是和所有人一样恐惧他如阎王魔鬼。
  他需要不断的吸取别人的真气。他不能停手。
  他的心脏缺了一块，只有不断的用真气填补才能活下去。这是他的代价。可笑的是，这种代价竟也给他带来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只要吸取真气，迟早都能愈合。这实在是邪派人士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他真的不愿承认自己是邪恶的。为了心中坚持的某个东西，他制定了一个原则，那就是只吸不被需要的人。开始是乞丐、后来他开始和暗楼做交易，暗楼中竞争失败的人、需要处理的人，都会卖给他，供他自取。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是吗？
  他并不是一只到处吸血的恶兽，他也没有到处的找人来，吸掉他们的真气。他反而保持着矜贵而文雅的姿态，以君子自居，虽然旁边的人还是怕他怕的腿软，但他已经习惯了笑容。他开始变得温柔起来。
  直到他遇到了白术，那时，他被苗疆的一伙人追杀，身上被下了剧毒的苗蛊，他杀死了体内的蛊虫，毒却渐渐散布全身，眼睛也面临着失明的处境。
  究其原因，正是他吸了一个苗疆孩童。他以为那个暗楼送上来的货物，谁知那只是个不经意间闯入猎人圈养栅栏的野生小白兔。
  惹了苗疆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后来他带着白术去了暗楼，也是因为那里有最多的货供他养伤。他一边养着伤，一边渐渐的注意起那个孩子。从来没有人和他那么近过，像是儿时的记忆中的那份温暖又重新回来了。他开始觉得，这个孩子还真是可爱。
  当你觉得一个人好的时候，便开始发现‘人’这种生物的好。当有一天，百里沨卿看着自己密室中堆叠的孩童的尸体，久远的罪恶感突然又一丝丝的回来了。
  他发觉自己做的很不好，可是又停不下来。怎么办？定不能让术儿知道。
  他开始撒谎。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永无止境。
  这里不知是何处，四周花草茂密，露水点点。月亮仍未落下、太阳还未升起。凌晨的空气实在是好。白术抹了把脸上被晨雾盈满的露水，一声不吭地四周摘了许多白色的小花，放在小女孩的墓里。
  直到慢慢的，白色的小花覆满了小孩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可爱的小脸。纯洁美丽，花儿一样。
  白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往里面填土。
  百里走了过去，轻声说：“为师帮你。”
  “不用。”白术说着，把他推的远些。
  百里沨卿默默的站在旁边看着少年一言不发的用手一捧一捧的把墓填满。然后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没有话语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再流下一滴泪。
  但他真的察觉到了，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开始在他们师徒之间竖起。
  这一整天，白术都不怎么在状态，百里看着眼里，也沉默了许多。
  下午的时候，终于有密探来报，震风镖局走到那趟镖被截了。虽然打扮成了武林盟的样子，但具魔教十分可靠的消息查证，劫镖的是朝廷的人马。
  白术算是弄清楚了什么叫做最多后天就走。原来计在这里。
  百里沨卿实在是个演技派，接到消息后的种种演技唬的魔异一愣一愣的，先是听到消息的惊诧、再是心疼、自责：“我的秘籍！——怎么就不自己带过来呢？只怪自己没见过世面...如果早知道术儿这么厉害......”
  百里不经意的看了眼一直望着他的魔异，仿佛才想起什么来，羞愧的说：“教主，在下愧对教主。这下秘籍没了...我和术儿......还能入教吗？”
  魔异狐疑的看着他，先说是要献上秘籍入教，之后秘籍就被截了。从头到尾，魔教的人都没有看过那个所谓的秘籍一眼。
  他很怀疑他就是武林盟派来的要插入教中的眼线啊。
  “派人去找。务必抢回秘籍。”魔异开口。
  正这时，百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教主。可有笔墨？在下还记得那本秘籍的样子。还有前几页的大概......之后便不太记得了。——在下画出来，大家也好找一点。”
  过来一会儿，魔异手里拿着百里画出来的纸张看了起来。
  随后眉头渐渐皱紧。
  看这前几页的词句，竟真的于剑这一道上有独特偏僻的见解。若是真有这本秘籍，的确当得上是绝世珍宝。
  魔教本就有收集绝世秘籍的爱好，可巧的是，魔异也是用剑之人。这剑谱对他来说，说重要也蛮重要的，说不定就能让他的功力再上一个台阶！
  而且若真的这么神奇有效，能把两个青楼出身的人，都练成这种程度，那对于魔教的势力增强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退一万步讲，如果剑谱没有那么神，魔教以此为借口出手削弱武林盟的力量，不正是一石二鸟吗？
  魔异心中打着算盘。没有哪届魔教教主，是没有打上武林盟总部青云堡的野心的。
  百里沨卿以‘拜教礼’丢了，实在是无颜加入贵教为理由带着白术灰溜溜的下山。
  有教众提出，这样让别人走了是不是显得我圣教小气。魔异挥挥手，不予置否。这两个人留在身边总觉得不安，就怕是武林盟的细作。现在自己走了，到叫魔异快活许多。
  只是......
  “扮作武林盟的朝廷人......”魔异沉思着。武林盟知道秘籍的事情还情有可原，朝廷为什么要插一脚呢？
  朝廷对江湖，魔教对武林盟。白术能感觉到，百里沨卿是想搅起各方混战。不难想象，走的那趟镖，在武林盟和朝廷眼里，肯定也都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是能引得各方势力碰撞的。
  因为那趟镖具体究竟是什么？震风镖局正是风行谷十六座高楼其中的一座——策楼。你说那趟镖究竟走的是什么？谁能说的清？
  下山的时候，白术还是沉默的样子。
  他不愿再和百里沨卿亲近，毕竟刚刚才揭发了那样残酷的真相。哪怕他心里不舍得和师父冷漠，可是还是无法自然的相处起来。
  也许是他现在变得冷血了吧。练武之人，血见的久了，尸体见的久了，也就缺少温室花朵乍见冰雪的震撼。
  于是他终于留书出走，在内心无比的挣扎一番后，眼神坚定的看向前方。
  我会自己查清楚！
  白术趁着某夜天黑，轻功一翻，飘然走远。
  躲在暗处的百里沨卿无奈的笑笑，走出来，拾起那枚出走信。
  “师父。徒儿走了。勿念。”百里沨卿轻轻的读出来。
  “只写了这几个字，真是......”
  白术下了魔教的山，一直轻功赶路的往前飞去。说实话，不会轻功的时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想要学习轻功，真的学了，也就那么回事。
  只是比脚走快了很多而已，真要说累，还是用轻功比较累。毕竟消耗体力和消耗内力相比，自然是内心的消耗更为让人难受。
  虽说白术的内力庞大，可是一直输出着，也是会感到疲惫的。
  天亮之前，白术终于赶到了某个城镇。飞身上了某个酒楼的二楼栏杆，翻了进去，在人家吃饭八仙桌上躺下，勉强眯了一会儿。
  过来不久，便有小二上来打扫。
  “哎！你是谁？怎么躺在这里！走走走！”小二甩着毛巾掸着灰一样朝他脸上扫去。
  他一个滚身翻下站直，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小哥，宿夜金~”
  那小二瞬间两眼放光的扑上来。白术身形一闪，出现在小二的身后，勾唇一笑：“哎~别急啊。——想要可以，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第50章 芝麻馅儿的师父（二十二）
  这里是临平镇。因为临靠一条名叫平江的江水而闻名于天下。不为别的，只为每年一次的斗花魁赛会，就在靠近临平镇的平江上举行。
  小二在介绍时，极力的推荐白术去看一看那个所谓的斗花魁，只把去年魁首的那位快活楼的娘子描绘的天上有地下无。
  白术找了个客栈，暂且安顿下来。
  斗花魁、快活楼......也好。——正好借此机会去看看月楼的快活楼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还有师父......想到师父，白术的心里有些落寞。这些年，师父带着他走遍了名山大川，降过恶匪也斗过山贼。两人无不是同进同出，没有分离过...还还是第一次离开师父一个人......
  随即，白术在心里唾弃自己——又不是真的14岁！现代的那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了？！
  ......不过是有个人，给了他7年的温柔而已......7年的温柔而已......
  白术有些怔愣。他发了一会儿呆，又想起这七年里，师父对他点点滴滴的温柔来，莫名傻傻的笑了一下。
  ...卧槽，我是个傻/逼吗？！白术猛的清醒过来，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搞什么啊！给了你颗糖你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想着个男人傻笑，有意思吗？！！
  白术这个恋爱粗神经，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时常想着某人陷入傻笑的境地，就叫做暗恋。
  斗花魁的举办日正在这之后不久，白术就算是在客栈里长住了，等着花魁赛的到来。每天到处跑跑、轻功爬爬山，算是领略一下古代的风景。他像是把他师父彻底忘在脑后了，尽情的享受起一个人的乐趣来。
  这天他又去了临平镇附近的一座名叫丰实山的山上，其上有座丰实庙，里面供奉着这方土地，用来祈求风调雨顺、谷实丰收。白术也有在庙外看过，但是没进去，他对神明实在是没有什么信仰，大抵现代人都没有。
  进庙哪有不烧香的，只有白术一个人像是旅游一般到处闲逛。现代人进庙也不一定烧香，比如黄山、五台山，大家都把它当成是个旅游景点去，哪里会像古人一样，为了个寺庙专门的跑过去拜拜。
  丰实庙里香火鼎盛，听说这尊庙还灵验的很，人也很多。白术只逛不拜的样子异常的显眼。
  这里是丰实庙，不是姻缘庙，来拜的多少些庄稼老汉、地主长男，几乎闻不见半点胭脂香粉的气息。所以既然不是为了和某个大家小姐来个‘偶遇’，这样的闲逛还真是让人费解。
  就有一个老汉佝偻着背上前询问：“少年郎，进庙怎么不拜拜？”
  白术笑语：“老人家。在下来此不求丰实只求山景。”
  “我老汉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只是进庙不拜有违常理，神明也会不高兴的。”
  白术无奈的摇摇头：“既然老人家如此说，那我便进去拜拜。”说着去香炉拿了香进了庙，在白术前面跪着一个人正在拜，白术等他拜完跪了下去，膝盖触碰到蒲团的那一刹那，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轰的一声巨响，像是一个巨大的霹雳。所有人惊疑不定的伸出头去看看天，外面一览无云，晴空万里。——刚刚是怎么回事？听错了吗？
  白术也听到了，只是没甚在意，举着手中的香，俯身一拜——
  轰！！！！！
  那尊丰实神的金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后仰倒而去。
  轰天的尘土浇醒了惊呆的众人，七手八脚的扶起神像。白术仍跪在原地惊愣住了，等白术反应过来起身时，神像才算是被扶正了。——奇怪的是，这样剧烈的仰摔，神像居然没有半点损伤。
  “底座不稳了？不是才修过吗？黑心的匠工神像的金子也敢扣！”有人骂道。
  “就是！肯定是那伙匠工扣了钱了！——看他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神像的钱也扣！不想活了他们！”
  ......
  有人过来问白术：“少年郎，没事吧。你也赶巧，正好你拜的时候出问题！没吓到吧！”
  白术愣楞的看着神像：“...没......”
  刚刚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明显的闪过什么东西......只是他现在半分记不得了。
  中午去酒楼吃饭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这件事。那个时候，脑中闪过的片段到底是什么？
  他木然的夹着菜，突然眼前伸出一只黑黑的手臂来，飞快的抓起他菜碗里的馒头，缩了回去。白术反射性的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
  这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脸上身上都脏的看不出模样来。被他抓住了，也不见惊慌，反而咧起嘴，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