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 第54节
作者:兜兜麽      更新:2024-10-07 12:24      字数:3980
  柳黛却还在自顾自盯着金小王爷喉结上的伤口发呆,看得他满脑袋都是汗珠,生怕她又生出什么折磨人的恶毒法子要在他身上试。
  雁栖凤走出门,阶梯上呼吸深一重,继而脚步声交杂凌乱,显然即便是雁楼自己家的地界,雁栖凤也不敢孤身赴会。
  苏长青看向柳黛,“你打算留在此处歇一歇,还是随我去寻钱不通?”
  柳黛还在发呆,眼珠子也不动一下,“你去吧,我累得慌,得补补觉。”
  苏长青不明所以,还赶着去办正经事,这就叮嘱一声“当心这金国王爷。”便匆匆出门。
  苏长青一走,金小王爷更觉着渗人,忍不住挪了挪屁股,想要远离他身边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中原魔头。
  还没等他挪出一寸远,便听见身边人拿着命令式的口吻说:“叫厨房送一盆热水来。”
  他堂堂金国王爷,阿玛最宠爱的小儿子,将来必要继承金国江山,一统天下,怎能干这等替主子传话的下贱活儿。
  他当即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扯着嗓子对楼下喊:“有人没有?赶紧送盆热水上来!一锭银子!”
  “一锭银子”四个字还没喊完,就听楼下乒乓哐啷一阵乱响,底下有人声嘶力竭地回应,“您放心,把屋子当柴烧了也得给你送上来。”
  金小王爷回过头,正撞见柳黛含笑望过来,那眼角眉梢,竟能隐约看出一丝媚态。
  他觉着自己是被柳黛打伤了脑袋,开始满眼幻觉,看见的都是鬼魅横行,原都是该不存在的玩意。
  他缓慢地一步接着一步往前挪,讪笑道:“这地方,不加些银子,不好差人做事。”
  柳黛道:“这银子你出还是我出?”
  金小王爷忙应下来,“自然是我出。”
  柳黛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感叹道:“你这人……还挺适合给人当奴才的……”
  金小王爷什么也没听清。
  他的心与神,都被眼前这美如幻境的笑容牢牢攥在手里,由不得他自己差遣。
  他呆呆望着柳黛,只觉着自己方才服下的不是毒药,而是相思蛊,不然怎会对着个横眉怒目,面颊带疤的男人发呆发痴。
  但很快,他从发痴变作发狂。
  小二将热水送上门来,接过银子,欢天喜地下楼睡觉。
  柳黛就着一盆热水,将脸上的伪装洗净,因此身边那位被她欺负得流血又服毒的尊贵王爷从头至尾,一瞬不瞬地盯住她,已然呆若木鸡。
  她眼波流转,容色倾城,自由一派艳丽颜色,与春日姹紫嫣红更不相同,更谈不上婉约含蓄,是扑面而来的艳,撞入眼底的红,美得出尘绝世,不需半点脂粉,已取尽人间春色。
  可惜美人孤高,她对着他,面无表情,脑中思绪环绕,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擦干面颊,起身,提起刀就要走,“你自己老实待着,别出去惹事,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再开口,声音也变回软软糯糯女儿家的娇柔。
  金小王爷舔了舔嘴唇,壮着胆子问道:“你……你去做什么?”
  他原打算劝她好生休息,别再以身犯险,倘若她愿意,今后可随他一道回金国,从此锦衣玉食椒房独宠,且不管她脾气多臭,他爱她怜她,总归不会亏待了她。
  不想,柳黛回过头俏生生答:“我去见我夫君。”
  一个惊雷落在脑后,原来是罗敷有夫,名花有主,他心中理想轰然坍塌,一颗心成了枯萎的莲,败落在一池春水中央。
  第72章 雁楼72 一生短暂,得痛痛快快地活………
  雁楼 72
  秋夜的风凉得透骨, 吹起柳黛身上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柳黛从城东赶到城西,追云踏月,不过一炷□□夫。
  城西千鹤楼乃是黄土堆成的雁门城里难得一片锦绣烟花地, 夜深人静也能望得见满楼辉煌璀璨,灯火不歇。
  千鹤楼一院三楼,三角排列, 其中一座粉香脂浓的是那人间春色,彻夜不眠, 另有一栋靠西,相比之下安静许多, 可供南来北往的富贵客安寝休憩。
  柳黛一个落雁式,悄无声息地钻进三楼天字第一号房, 屋内陈设豪华,样样不缺, 更不缺床上一名赤0裸上身的精壮汉子,正闭着眼在睡梦中统领千军万马, 踏平突厥,杀尽外敌。
  砰的一声,梦中人头落地, 砸得闷声响。
  梦外有人将一盏冷茶饮入腹中,故意把茶杯砸得砰砰响。
  赵凤洲迅捷跃起, 长臂往床边一扫,不想手中空置,他时刻不离身的雁翎刀竟不见踪影。
  “在找这个?”
  又是一声响, 他的雁翎刀被人随手掷在桌上,那淡漠眼神,已足够羞辱。
  “你是何人?”赵凤洲裸着上身, 腰下一条白绸裤,上半身肌肉紧实,壁垒分明,连带一身戎马所留伤疤通通展现在眼前。
  仿佛一头凶悍弑杀的黑色猎豹,周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坐在桌边那人语调轻松,毫不在意地与他说着不着调的玩笑话,“我?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呀?怎的夫君这就将我忘了个干净?要不怎么说天下男人皆薄幸呢……”
  “是你!”赵凤洲上前一步,借着今夜惨淡的月光看清楚眼前人纤弱的影。
  她仍然是记忆中娇柔美好的模样,在月光下更透出一层朦胧的美,一如这孤星寒月,璀璨夺目,却是可望而不可即。
  她声音娇脆,眼中却泛着冷,明晃晃通知他,她是他决计得不到的人。
  “是我。”
  赵凤洲随手抓上外袍往身上套,挡住那些个比长青更具诱惑的起伏线条。
  柳黛无不遗憾地挪开目光,再度回到他略显粗犷的脸上。
  只是这张脸,无论如何比不上她的长青。
  赵凤洲满心疑窦,皱眉问:“你怎会出现在雁门城?”
  柳黛张口就答:“我来杀人。”
  “你——”赵凤洲语迟,“原来那日你与我说的都是真话,你竟不怕透漏出去?”
  “不怕,你敢说,我就杀了你,再想别的法子。你要怪就怪我爹太固执,自以为将我嫁出去我就能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在边塞过下半辈子,因此害得你又当一回鳏夫。”她口中说着对不住,眼底却没有半点歉意,“不过我来,是要厚着脸皮请你帮我一回。”
  赵凤洲坐在柳黛对面,沉声道:“你我有夫妻之名,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帮你。”
  “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她心里膈应,懒得看眼前赵凤洲那满面情深,“你与雁栖凤相熟,你可知雁无双如今在何处,当年为何放着好好的雁楼门主不做,销声匿迹,四处流浪?”
  赵凤洲迟疑片刻,斟酌再三,最终在柳黛逼视下开口,“雁无双如今在何处漂泊,我亦无从知晓,但我有个法子,能把雁无双逼出来。”
  “什么办法?”她两眼放光,黑夜里也亮晶晶,仿佛一对宝石,熠熠生辉。
  赵凤洲被她那孩子气的模样逗得弯起嘴角,眼下全然忘了她本是个为杀人而活的姑娘。
  “听闻十八年前,雁无双出关之前,老门主年事已高,就等他从关外回来承接雁楼,其妻亦身怀六甲,不日便要分娩,雁无双出关之前将雁楼与其妻一并托付师弟雁栖凤,然而等到雁无双从关外回来,他已性格大变,而老门主已逝,爱妻也与雁栖凤有了私情,雁无双自此一蹶不振,四海流浪,江湖再无他任何消息。”
  柳黛听得瞠目结舌,未料雁楼还藏着如此老套却又引人遐思的故事,“所以……雁惊风其实是雁无双的儿子?”
  “不错!”赵凤洲颔首道,“男人在这世上,不牵挂名利,也可不牵挂女人,但儿子是不会不管的。”
  “啧……儿子就是命根嘛,我懂的。”她这就要起身,找机会去抓雁惊风来祭旗。
  赵凤洲明知故问:“你要去哪?”
  柳黛答:“那自然是雁楼。”
  赵凤洲摇了摇头,并不赞同,“雁楼戒备森严,机关重重,又是独树一楼,易守难攻。”
  听到“机关重重”几个字,柳黛也蹙起眉来,她再一次想到普华山庄,想到李明珠,心下除了愤怒,还存着几分后怕。
  她不想再与机关缠斗。
  赵凤洲继续说:“雁惊风,十日内总有三两日要宿在千鹤楼晚香浮动。”
  “晚香浮动?”柳黛不解。
  赵凤洲指了指窗外那一座灯火不歇的楼阁,“万花丛中,晚香浮动。他在闵千娇的床上,鸡鸣之时最好动手。”
  “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赵凤洲坚毅的脸孔上此时才浮起一丝得意的笑,“行军打仗,自然要知己知彼。”
  柳黛嘲讽道:“做买卖挣钱也要?”
  赵凤洲泰然自处,不见怒色,“人在官场,总有不得已之时,须行不得已之事,确实不如行走江湖,痛快恣意。”
  “江湖也无聊的很。”
  “那你还要继续往下走?”
  “那是自然了。”柳黛站起身,把桌上雁翎刀扔给赵凤洲,“再是无聊,也比给你当续弦好上千万倍,一生短暂,我得痛痛快快地活着。”
  赵凤洲哑然失笑,待她转身,他又忍不住问:“当真不考虑留在西北?”
  柳黛惊讶地回过头,静静望他一刻,随即自我解嘲一般地笑了笑说:“自我踏出柳家那一日起,天下之大,便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怅然过后,她又换上轻松调侃的语调与他说话,“倒是你,赵将军已然到了能给我做叔叔的年纪,确是该寻一门正经亲事,添一位贤内助了。”
  “你这小丫头,竟操心起我的事了。”
  她垂首浅笑,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缱绻,“当年府中春日宴,将你引到后院来的小白猫,是我爹故意放的。”
  “柳大人……心细如发……”
  “父母为子女,总归是倾尽所有。”她眼中泪光闪过,再抬头那片刻思乡的愁已然消失无踪,她仍旧是潇洒来去的柳黛,是无亲无故的苗疆孤女,没有一丝一毫人应当有的感情。
  “我得走了,困得很,我赶着回去补眠,赵将军不必相送。”
  赵凤洲沉沉道:“他日你若玩累了,尽管到大同来,将军府始终有你一间屋。”
  “才不要,玩累了我就在江南听曲喝茶,才不来西北吃沙子。我告辞,你保重!”柳黛一个拱手抱拳,向他行一道江湖礼,转身消失在黎明暗光之下。
  屋内一空,只剩下一个人,半片影。
  赵凤洲独坐一处,忽而握住柳黛用过的那只茶杯,在鼻尖轻轻嗅。
  “说的是啊,一生短暂,得痛痛快快地活……”
  天亮,黄沙又起,醒得早的人一出门吃了满口沙,馒头都不用再买。
  苏长青回到秋风客栈时,柳黛正躺在金小王爷的床上,这被褥、枕头,都是他从金国带过来,将一张破床装点得锦绣奢华,让人——
  睡下便不肯醒。
  而这张床原本的主人在桌子边上坐得笔直,认认真真为床上呼呼大睡的人看好门。
  见苏长青进来,他还不忘比一个噤声的手势,不许苏长青打搅他未来“爱妃”的好睡眠。
  只可惜苏长青走到长廊里柳黛便醒了,她自床上坐起,身上还裹着绛紫色缎面的厚棉被,一头长发也拆散了披在脑后,此刻乱糟糟横来竖往,遮住大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