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新区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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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山诗人 更新:2024-10-07 18:26 字数:6265
城墙里如同内卷化的生活,人群聚集的地方,难免规则丛生。活得不自由的人们,要么向老祖宗倾诉去城墙根唱秦腔,要么在门洞里唱摇滚,听那洞内的回响。
岂不知人心是关不住的,尤其是在春天来临的时候。
落叶扫尽后,柳条嫩芽出来,人们已经没功夫想起那“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诗句,“灞桥烟柳”的景色,已经被吊车与挖掘机的轰鸣代替。
西安在这个时代,踉跄地跟上了大开发的脚步,思想着城墙之外的事情了。
街面的行人也不淡定,把那些红绿的轻衫穿了起来,对于漫长冬天的寒风,终于有了藐视它的机会,太阳照着呢,人心跳着呢。冬子仿佛听到赵忠祥那熟悉的话外音:“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棕熊从雪地里醒来,这是寻找配偶的季节。”
在销售部,最开始要打江山的紧张与焦虑,随着这两个月的工作,开始有了眉目。他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彭总打飞的,回佛山,也是两周前的事。而其他几位,也都陆续编扯着家里的事情,找彭总请假。
请假的理由总是隐晦的,要么说小孩上学、老人有事,要么说办什么手续的、接什么亲戚的,总之,就是不说明话。其实,都是想老婆了。
“在我这里,请假就请假,只要时间安排得过来,找我请假不需要理由,千万别编瞎话。”彭总倒是个明白人,他的风格,与别人不同。
丁是个重庆人,作为推销员,他没理由把家搬到佛山去。况且,他夫人是重庆一个小学的老师,也不可能把工作调入广东。多年工作来,他总是出差,但总是每隔半个月,跑回家一趟,一般三天为限。
“中国民航应该给我发个奖状”丁在网上订完机票后,对身边的冬子说到:“每年这机票钱,足够养活一个学生。”他原来是华东大区的,从上海到重庆,机票也不便宜。
“丁哥,你长年在外,嫂子就不抱怨吗?”
“她在小学当班主任,你不知道她有多忙。在学校教书一整天,回来改作业,还得要照顾儿子。如果不是双休时,她哪里停下来过?”
各行有各行的难处,要不是丁哥跟冬子说过,小学班主任有多难,冬子几乎无法想象,自己当年读书时,给老师们添了多少麻烦。况且,他家里的儿子,已经六岁了,最难管了。
“小陈,你不晓得,六到九,嫌死狗,亏得我老婆管孩子有经验。”
“什么意思?”冬子不没过这个说话。
“六岁到九岁的男孩子,狗不惹他,他会惹狗,精力好上了天,狗都怕他。”说得冬子笑了起来。想当年,自己那个年龄段时,该是给父母添了多少烦恼啊。
一个个请假回家时,冬子种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因为,他没家可回。再加上,平时销售员都往外跑,冬子总在公司值班。有一次,大家集体游览大雁塔下面的寺庙时,丙哥给大家讲了个笑话。
“彭总,如果我们公司是一个庙子的话,你就是主持了。”
彭总也玩笑到:“那你们就是和尚?差不多,反正身边也没老婆。”
“不,我们几个推销员可以叫行者。而小陈,可算是常住了。”
丁哥在走之前,冬子送他出门时,丁哥笑到:“哎,为了一晚上,花了这多钱,值吗?”当他看到冬子疑惑的眼神时,笑了笑:“你没结婚,没体会,不说这个了。”
“那你们一年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几十天?”冬子问到。
“寒假,老家过年,她不能出来。但是暑假,我一般会把她接到我工作的地方来,我们一起呆上个把月。西安是个好地方,等到夏天,我也带她过来。”
“好的,她来了,我请嫂子吃饭。”
一般房地产有一个金三银四的说法,其实是因为开春了后,交易活跃度增加,出货量也就增加了。但是,这边以毛坯房交易为主,所以,当主人买了房子后,大概要到四五月份,就进入装修高峰期,这也是公司销售的大季节。这些请假的推销员们对此事门清,所以,趁着高峰期没到时,请假回去一趟,等到三月底,大概就请不成了。这个高峰期,要忙到八九月份。而金九银十的房地产高峰,装修期一般从十一月开始。
跑市场的活动,经历了一两个月,西北的新疆甘肃宁夏青海,分别由几个销售员进行了分工,西安作为陕西的首府,是彭总自己负责。但这只是概念上的分工,而整个西北区的总销售增长,好处大家都有份。彭总并不因为自己在最富裕的西安,就把好处独占了。当然,这里是西北的中心城市,这里销售书面的打开,对其余的省份都有很好的示范作用。
当然,最近的事情发展得有些快,彭总所推动的节水成本宣传,已经起了作用。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西安与咸阳之间,要建立一个国家级开发新区,而这个新区的行政办公楼,统一采用了本公司的产品。并且,由城投融资建设的,用于出租或者借用给外来企业的所有办公楼、写字楼,都采用了本公司的卫浴产品。
仅此一项,就把中档产品的销售额,比去年,提高了一辈。这是彭总所谓同学资源及节水概念的作用,人脉与点子,真的就是金钱。
这还不是它最大的作用。它的最大作用是:示范效果。陈冬记得,代理商登门要货的多了,况且,他们的作派,与以前完全不同。
以前来公司的代理商,总是想压货款,或者想多提几个点的利润,来公司,总是在叫穷,叫销售不太好。但近些天,他们已经知道新区建设的事情了,来仅来得主动热情,有的还带着一些礼物过来。
当然礼物是不能收的,但话肯定好听。他们说得最多的是,自己的能力有多强、人脉有多广、实力有多大,有些自吹自擂的意思。其实这些话,背后都是利润。一般来说,作为销售的组织者,本身并不参与批发零售行为,所有出货,本质上是销售代理与厂家的事,而西北公司,只是作为一个厂家的代表,起着沟通与协调的作用。他们都想吃下新区这一块的销售,而这个市场的打开,功臣当然是彭总。
所有活动的经费及打广告的费用,都是彭总在销售公司提点的基础上进行的。这是一笔大钱,这笔钱,要作为成本,把总公司给西北公司所有钱中,要扣除的。如果不扣,这笔钱可以用来发资金,那是实实在在的钱。
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些事,彭总也是在赌。他在赌,自己的巨大投入,总会在销售业绩上取得回报。当把基数做上去后,利润会远远超过成本。
城墙外的建设,除了新区已经搞定外,彭总盯上了另一个地方:火车站。
火车站的广告已经打出来了,这还不够,那边一个代理商,原来是租用的一个老式厂房,现在,彭总想把它改造成一个公司产品的橱窗,让过往的人们看。
“凡是西北地区的人,都要在西安火车站转车,这里就是我们的窗口,我们再好的产品,堆在一个陈旧破烂的店子里,广告再好,人家也不信。”
彭总说到这里时,冬子已经猜出来,他想干什么了。
“你如果想装修它的话,按多大的预算?”冬子只需要问预算,他就明白该如何做了。冬子在武汉经营建材时,已经对装修行业摸得很清楚了。只要主家报出预算来,他就可以设想用什么材料,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三十到五十万之间,我们毕竟没多少钱了,怎么样?”
冬子想了想,那一个近三百平米的店子,给这点预算,那就是穿衣服了。所谓穿衣服,就是不动店子的基本框架,只是在外面覆盖一层材料,加上灯光与橱窗,以外面看起来,有高大上的效果。
“这只是我们出的钱,代理商也要出一半,加起来,总共也接近一百万,怎么样?”彭总这一说,冬子松了一口气,这还算是个大工程了。
“你设计一下,草图出来后,还是找大家商量商量。”
冬子马上就行动。火车站离公司不远,搭公交只有几站路,那们老板也是老熟人,冬子去了后,人家非常热情。毕竟,把自己店子装修起来,也是他的愿望,况且,公司还出一半的钱,并且,设计也是公司负担的。
冬子查看了商店的基本情况,再把周边环境仔细地看了一遍,各种尺寸量好,搞了大半天。到了晚上快结束时,老板要留冬子吃饭,冬子拒绝了。
多少天来,冬子还没有干过实质性的事情,拿这多工资,看着同事们忙忙碌碌,总觉得内心有些不安。好不容易有个正事干,哪能耽误时间呢?况且,公司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吃代理商的饭,但冬子不喜欢占人便宜,因为内心中有某种骄傲。
自尊的人,总是把自己看得高。这不是缺点,这反而是优点。因为他不会做自己看不起的事,他的生活,总有一种潜意识的底线。
如果你已经帮了别人的忙,别人出于感谢,请你吃饭,这可以吃。但是,事情还没做,就吃别人的,哪怕是一碗面,总会心有不安。
整个晚上,冬子都在浏览关于门店设计的一些资料,有网络上的,也有原来公司的东西,是他专门找洪大美女传来的一些图片。当然这些图片都经过加密,只有用密码才可以打开。
仅凭这些还不够,冬子还在第二天,专门跑了西安最繁华的几条街道,看看当地商店的一些设计风格。主要是想体会,西北地区,人们的审美习惯。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审美,比如钟楼,以红土黄瓦为代表。比如城墙,以灰色为基调显示出沉稳。而围绕钟楼的向栋建筑,包括小雁塔,都有深绿色的审美喜好。
哪怕最刺激的红绿黄,这几种热闹的颜色,在西北地区,也用一种深暗的基调而存在,显示出沉稳与大气。不是那种艳丽的浅色调。
冬子吸纳了这些特点,为火车站那个门店找到了基准色调,以统一整体观感。然后,在火车站大楼与城墙这种标准几何直线的基调之下,为了对比,为了第一眼吸引客人的眼球,冬子使用了他擅长的细线,故意在门店外面,设计几个弧形,并且用灯光加以强调,让人一出火车站,就看到那柔和的形象。
整个效果图,花了大概三天时间出来,再加上内部按尺寸的精细设计,材料的选择,电路的布置,整个花了一周时间。这一周,是冬子做设计以来最费心的一周,几乎在睡觉做梦时,都是各种设计图形。
等效果图展示给同事们时,大家都高度评价。
“首先,这是一款高档的有现代发达意思的门店。”乙哥评价到:“西安人近几年也向往南方发达的生活,他们也想赶时髦,只是丢不下古都的底色。”
丁说到:“重庆解放碑是最古朴的,但它边上的建筑却偏偏最现代,这种对比给人视角冲击,让人觉得现代,但不突然。”
甲和丙也发表了看法,觉得这设计虽然大胆,但适合西部人民的视角习惯,也很高档。
彭总是行家:“远看是简洁精致,但细看却丰富热情,这就是我想要的。”
彭总是设计大拿,他的一锤定音可不仅仅是因为职务。
设计出来后,就马上开工。冬子此时,就成了真正的监工,因为你设计得再好,如果做工粗糙,那就把好东西搞成了山寨品。冬子熟悉装修工人们的把戏,为偷懒耍滑,他们是有本事骗过主家的。
这家代理商的老板,也看着冬子监工的过程。“小陈,你好像是个老手,他们地板铺得平不平,实不实,我以前只是用木锤敲,听声音,错了,掀开重来。你从和水泥就开始检查,没见过你这么细的。”
“你我都出了钱,怎么敢不细心呢?”冬子笑到:“我们卖的是装修材料,怎么被他们忽悠了,那不是外行?”
各种吊顶隔板,线路布局,灯具选择,每一件事,都是冬子亲自到场,整天,身上的衣服,都是各种粉尘与漆点,他毫不介意。
在代理商看来,厂家销售公司的人,都算是精英人士,每个月光固定工资都是两三万,这个钱在南方也许是一般的,但在西安这地方,就是非常高的收入了。代理商以前主要出货是低档货,利润不太高,虽然出货量比较大,但一年下来,也只有几十万的利润。
但是,就这点利润,在他看来,自己算是西安老板的一员了,给人取烟,平时最低是三十来块钱的兰州,有时遇上客户或者领导,拿出来的还是中华。当老板就有老板的派头,在他以前接触的销售部的人来说,个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好像做大生意的人,都应该如此。
今天见到冬子这种作风,老板感叹一句。“我晓得南方人是怎么发财的了。”
冬子反问到:“你有什么感想呢?”
“认真,吃苦,为了挣钱,不在乎自己,所以南方人就发财。”老板总结得很认真,但冬子却并不认同。南方人多了,发财的人是少数,光从性格上找原因,恐怕说服力不够。要说那地方开放得早,离码头近,恐怕才是主要原因。
把挣钱当事业,把面子不当回事,这恐怕是性格中的主要原因了。
其实每个地方人的性格特点,与当地经济生活的模式有关。有些地方的人,好面子,是因为面子有用。在人情社会中,面子涉及到你的阶层,涉及到你办事的便利性。如果你找人办事,掏出中华烟来,说明你有实力,你有诚意,人家就愿意跟你做生意。这就是面子的意义。如果你掏出一般那宽版的金丝猴出来,别人要么觉得你穷,要么觉得你抠,跟你做生意的愿望,就会大减。
但是在广东,却并不在意这些面子活。广东有许多老板也抽烟,掏出来,却是十几块钱一包的红双喜或者五叶神,并不高档。但你不能因此来判断他的实力与诚意,因为对于赚大钱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并不能证明什么。
这就好像,一个拿着高档苹果手机的人,穿着一身名牌,挤在公交车上,人们还可能误会,你这些是不是都是假货。如果一个亿万富翁,穿着一件几十块钱的衬衣或者塑料凉鞋,你还以为是什么定制产品。
南方的生意人,因为挣了大钱,早已超越了吃穿用度的目的。当大部分人无法通过日常吃穿用度的用品来证明贫富差距的时候,你摆这些面子,就不起作用。
但是,在西部欠发达地区,能够抽六十元的香烟,与只能抽几元钱的烟,他们的生意水准,确实是天地之别。
冬子发现一个现象,在生意场上,越是没实力的,越喜欢讲面子。越是有实力的,对面子上的事,越不太注意。因为,他有里子,就不必要装面子了。
其实,面子,在生意场上,也是制造信息不对称的办法。信息的不对称,是生意差价的由来。当然,这种靠信息不对称的方式进行商品交换的模式,增加了交易的信用成本,从广泛的意义上看,对社会交易的效率是一种损害。
在今天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广东,想制造信息不对称,嫌取超利润,就有些不现实,一分钱一分货成为常识。神秘主义的交易方式,还在一些不太发达的地方流行。这却增加了整个社会的成本,拖慢了经济发展的速度。
从整体来说,西安这地方的人,面子观念还不算是太重。在冬子的感觉中,湖北那地方,由于地理优势及近两年发展,讲面子的故事,更为盛行。
这边的人,还讲些感情。人有真性情,只需要细心观察就可以明白。城墙内那些唱现代摇滚的,虽然披着桀骜不驯的外衣,但表达的,却是真实的情感。那秦腔怒吼出来的,也是大开大合的爱恨。所有艺术,如果不带真感情,无论你是多么精致,也是面子工程。
但这几年,城墙外的,甚至海外的风,也荡漾进了这古都之内,人们开始躁动奔行。
冬子跟随彭总到新区去了一回,看到大量玻璃幕墙的设计,就明白,南方的设计风,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关中平原。玻璃幕墙看起来光鲜,但适合南方,并不适合北方的建筑。
不用说那所谓讲究人的说法,什么光污染之类。单从保暖性来讲,它就比较差。再加上清洗难度大,这边多风沙少雨水,这个日常保养清洁的频度,就推高了使用成本。
但是,人们追求新潮的心,已经被春天点燃,哪里能够熄灭呢?冬子预计,过不了多久,城墙内的一些新建筑,如果不加以行政约束的话,也会出现大量的类似装修风格的。
那些还保留着的真性情,是否能够抵挡如此大潮呢?冬子不敢估计,但对这些保留着古老风格的都城,还是保持着某些敬畏。
据说这里也要修地铁了,但这里的地铁建设所面临的难度,是无法想象的。地下水减少导致的沉降,是一个地质问题。更关键的是,不可避免地,要挖掘到地下面的许多祖先。
一个著名作家写了西安,名字叫《废都》,据说写失败了,冬子没看过。但他听说过还有两位高手,一个写了关中平原,叫《白鹿原》,还有一个,更为有名:《平凡的世界》。这地方出大作家,说明,还有古老文化的根。
冬子想起了容城,那里曾经也有古老的城墙,但只剩下遗迹了。在南风吹来的某个时代,它倒了,人们连修复它的兴趣也没有。
而西安的城墙,仍然被一次次修复,像一个倔强的老人,坚守着儿时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