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独立日 第100节
作者:容光      更新:2025-01-08 16:05      字数:3167
  听到这话, 祝今夏心头一跳, 抬眼看时序, 他棱角锋利的侧脸像炭笔勾勒于白纸之上。室内昏暗无光,室外又风雨如晦,他却有种从容不迫的明亮。
  察觉到她的注视, 他回过头来, 唇角带了点懒散的弧度, 眼眸却黑沉沉的, 像外间的乌云,有铺天盖地之势。
  祝今夏词穷, 半天才移开视线, 干巴巴说了句:“要真下到明年, 中心校都得淹了吧?”
  “淹了就淹了吧, 光明正大卸任, 正好也不用当这破校长了。”时序望天,不以为意地笑笑。
  祝今夏只当他在说笑。
  “现在怎么办?”
  她看看时序,又看看自己, 两只落汤鸡,进门不过一小会儿,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水。头发黏腻地粘在脸上,衣服也与皮肤暧昧地糊在一起,很不舒服。
  时序不带一点犹豫, 抬手就把湿衣服脱了,顺手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男人的躯体骤然出现在视野中, 如见光舒展的枝叶,宽阔,挺拔,修长。
  祝今夏的心跳又乱了几拍,下意识移开视线,听见他说:“稍等,我打个电话。”
  他能打赤膊,祝今夏毕竟是个姑娘家。
  时序致电方姨,说事发突然,他们闯进了她的家,问方姨家中有无干净衣物可以借给祝今夏。
  前面的信息祝今夏没有听见,直到方姨音量骤大:“什么?你让她走了?”
  时序稍作停顿,有些好笑,“方姨,腿长在人家身上,什么叫我让她走了?走不走是她的事,我又做不了主。”
  方姨连珠炮似的骂他傻,说他脑子坏掉了,打了三十三年光棍,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姑娘,居然舍得放走。
  “你还真想打一辈子光棍啊?”
  声音过于响亮,即便外间风雨交加,也不妨碍咆哮声冲出手机。
  祝今夏:“……”
  反观时序,早在方姨加大分贝的第一时间,他就自动远离了听筒几公分,抽空瞥了眼祝今夏的脸色,只见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努力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却无济于事——
  光从面颊上骤然浮起的绯红也能看出她的尴尬和不安,更别提无意识在地上磨蹭的脚尖。
  他倒是有心欣赏她的窘迫,但她身上还在淌水,再这么下去该生病了。
  时序温柔地打断方姨:“要不您先告诉我,干净毛巾和换洗衣物在哪,等我找出来给她,您再接着骂?”
  方姨:“……”
  “或者您要是等不及的话,也可以我边找,您边骂?”时序好心提议。
  方姨:“………………”
  依照方姨的指示,时序进里屋了,等他再回来时,一手仍握着手机贴于耳侧,一手将毛巾和衣物交至她手中。
  “进去换吧。”
  祝今夏接过柔软织物往里走时,还听见方姨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都找着了?”
  “找着了。”
  “那我能接着骂了不?”
  “您骂。”时序好整以暇,耐心十足。
  祝今夏:“……”
  方姨的诊所看着不大,掀开布帘,后头别有洞天。
  卧室里有扇小窗,窗外是一间小小的庭院,院外有条小河沟,大概是金沙江的某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分支,途径牛咱镇,与方姨的院子擦肩而过。
  平日里河沟大概也没多少水,今日却因一场暴雨,水量激增,欢快地向前奔涌。
  祝今夏看看手里,毛巾是崭新的,吊牌都还在,时序找了条白底蓝花的棉布裙给她,是无袖的基本款,不掐腰,很像记忆里儿时祖母穿的那种,柔软又凉快。
  她还记得那时候每逢夏天,家属区的老太太们都会穿着这样的花裙子,傍晚时分拿着蒲叶扇在小区的树下纳凉,有一搭没一搭扇着。
  她闻闻衣服,上面还有浅浅的皂味。
  脱掉湿淋淋的外衣后,祝今夏才发现问题:她的内衣裤也湿透了,怎么办?
  要一起脱掉吗?
  可是脱掉不就……真空了?
  祝今夏:陷入沉默. jpg。
  衣服能管方姨借,内衣裤却不能够,何况这棉布裙子是白底,看着挺透光。
  门内门外仅隔着一层门帘,祝今夏听见时序还在和方姨说话,也不好打岔,只好抱着衣服,掀开帘子,又重新走到他身后。
  电话里,方姨正声如洪钟,气势如虹:“你敢说你不喜欢人家?”
  “您说是就是吧,反正我说啥您也不听。”时序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衣服我给她了,改天给您买新的。”
  方姨冷笑着哼了一声:“我用得着你给我买新的?我可比你有钱多了!你和你旺叔,你们爷俩一个赛过一个的穷,今天早上看札姆给老头子换衣服,我才算知道,敢情你们家穷得连内裤都要打补丁穿!一个还嫌少,他打了三个都还在穿!”
  时序正想辩解,忽然看见脚下多了道影子,一回头,恰好看见祝今夏绕着他打量的眼神,不偏不倚,正好在他下半身。
  “……”
  我不是,我没有,别冤枉我。
  再一看,才发现她没换衣服。
  也顾不上和方姨插科打诨了,时序挂了电话,问祝今夏:“怎么不换?衣服不合身?”
  “不是。”
  “那是什么?”
  祝今夏没说原因,只左顾右盼,“方姨这有伞吗?借我用用,我回车里一趟,拿点东西。”
  “你要拿什么?”时序很快说,“我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
  “雨太大,路上都积水了。”时序看一眼她脚下的白色球鞋,皱眉道,“我穿的人字拖,我去更方便。”
  推拒不了,又多拉扯了几句,祝今夏有点急了,终于没忍住:“好啊,我要拿干净的内衣裤,那你去?”
  时序:“……”
  他从墙角取了把黑色雨伞,撑开伞快步走进雨幕,“在这等我。”
  ……?
  祝今夏冲到门口,“不是,喂!”
  没回应。
  “时序,你回来!”
  眨眼人就走远了。
  祝今夏:“……”
  她明明是在阴阳怪气,谁要他真去拿内衣裤啊?!
  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最终看见时序拎着行李箱回来了,祝今夏松了口大气。
  好在他没真的开箱,拎着内衣裤回来。
  地上有积水,不能用拖的,时序一手拎箱子,一手打伞,眨眼从雨幕中踏出。
  箱子在滴水,他人也是,在这样的鬼天气里,雨伞根本形容虚设。
  箱子里装满了这几个月的家当,保守估计得有三四十斤重,他居然徒手拎回来了。
  祝今夏赶忙接过,看见他手上一道红里泛白的勒痕,目光一滞。
  时序平静地收起伞,不着痕迹合拢手心,“换衣服去。”
  祝今夏换上干净的内衣裤,也穿上了方姨那条绸布裙,整个人清爽多了。
  时序就比较惨了,方姨孤家寡人一辈子,家里没有过男性,当然也不可能有男士衣物,他只能脱掉湿透的上衣,下半身却依然穿着湿淋淋的裤子。
  打赤膊毕竟有碍观瞻,他顺手拿了条干净毛巾挂在脖子上,勉为其难不露点。
  祝今夏点评:当代文明人最后一块遮羞布。
  时序进厨房烧了壶水,拎着水壶出来时,毛巾在脖子上来回晃悠,那两点在露与不露间挣扎徘徊。劲瘦的腰,宽阔的胸,平坦的小腹,和若隐若现的……
  祝今夏又在心里泛起嘀咕:犹抱琵琶半遮面,怎么好像更色|情了。
  她赶紧往脑子里塞了两包去污剂,告诫自己别瞎看,可视线一晃,就连眼角余光都是那两点。
  有点绝望。
  露点的时序并不知道当代读书人复杂的心理活动,在药柜里挑挑拣拣,弄了两片化橘红回来,泡进茶壶里,给祝今夏倒了一杯。
  “热的,暖暖身子。”
  刚淋了雨,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连鼻尖都在泛红,端起水杯啜了一口,整个人才缓过劲来。
  时序侧头看了眼外间毫无减势的雨,“今天大概走不了了。”
  这种雨势,江水肯定暴涨,万叔不开渡船,金沙江他们过不去。就是过去了,他也不可能让祝今夏在这种暴雨天里坐车翻山越岭。
  天公不作美,祝今夏走不成,可时序抬眼看着对面那位捧着杯子小声嘀咕老天爷真没眼力见的支教老师,又出神地想着——
  其实挺有眼力见的。
  他无声笑笑,靠在椅背上,心道,又多了一天,跟偷来的一样。
  并且,这一天没有孩子也没有顿珠,没有中心校的铃声和闲杂人等,只有他们两个人。
  老天爷怎么没有眼力见了?要他说,这叫老天开眼。
  ——
  方姨一个人过日子,家中常年不备菜,反正牛咱镇这么小,就一条街道,出门左转有卖菜的,右转有饭馆,她用不着屯菜。
  有时候忙起来,就站在家门口大喊一声:“开饭店的,给我弄份盒饭来!”
  要不了多久,老板就让人送饭菜来了。
  时序不知道她的习惯,只在厨房里找了一圈,发觉没菜,可两人的午饭总要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