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了。”
  “他就没给您一个说法？”
  “给了……不过是个极端荒谬的理由，还非常可笑。”
  “不介意的话，我想听一听。”
  魏景浩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出于谨慎，沈怡只得豁出去转述老李的原话：“他说民兴从没有过年轻的女所长，要是提拔我，别人会怀疑他和我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他不能拿自己的名誉冒险，只能辜负我。”
  耻辱似冬眠中惊醒的蛇啮咬她的心房，毒液渗透至面部，在她腮边染出不正常的潮红。
  魏景浩低笑数声，评价：“这位领导真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被这样的人拐骗十年，您太委屈了。”
  沈怡不稀罕他的同情，直言：“魏董，我跳槽出来是想凭本事为自己争取机会，听说筑美最重要的企业文化就是重视人才，希望公司能给我平等竞争的环境，我相信自己能为彼此创造双赢。”
  魏景浩像狩猎的野兽静静注视她，目光如火，烤得她灼急不安。几秒钟的等待恰似漫长刑讯，后面还跟着一些磨人的程序。
  “沈工，上个月您每晚都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大大超出正常工作量，有人怀疑您接私活儿，到我这儿说过好几回了。”
  沈怡能猜到是哪些人在耍阴招，忙辩解：“我在研究日和101的设计资料，又不能耽搁手里的业务，只好加班……”
  魏景浩抬一抬手，笑着连说两个“我知道。”
  “上次您来找我谈话我就说过，我对您很信任，相信您绝不会干损害公司利益的事。这次您义务支援日和101项目，给了我很大惊喜，企业发展在于用人，您这样的人才是我一直渴求的。”
  城门正朝她开启，沈怡暗暗欣喜，低头自谦：“您太过奖了，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也需要您这样英明的老板鞭策指导。”
  魏景浩莞尔：“那今后我们就相互支持，照您说的努力实现双赢。”
  沈怡像得到绿卡的偷渡者，如释重负，欢快地啜了一小口茶，奉上讨好：
  “这茶真好喝。”
  魏景浩还以恩惠：“女士都喜欢这种茶，您是公司第一个来我家喝茶的女员工。”
  “魏董，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嗯，希望我们能一直合作愉快。”
  员工都是老板的狗，沈怡知道自己得到了魏景浩颁发的特制项圈，和宋长平、黄宝坤一样有了替他看家护院、冲锋陷阵的资格，好歹在筑美占据了一席之地。
  晚上魏景浩要和客户吃饭，派司机送她回家。
  沈怡九天没见着女儿，到家时闫殊颖正在酣睡，她等不及地捧着她的小脸亲了几口。
  闫殊颖惊醒，烦躁地哭嚷驱赶她，张姐忙来拍哄，小丫头转眼又睡着了。
  “今天小闫和小邱领她去滑雪，玩了一整天累坏了，让她睡吧。”
  沈怡没来得及细问，又听她说：“早上小邱捎来一锅清炖海参，说是他爸煮的，你最近工作忙，让你多吃点补身体，我这就给你盛去。”
  沈怡正想这邱逸是不是热心过了头，闫嘉盛出来了，左手叉腰，右手端着水杯喝水，像极了散漫的八旗子弟。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在你们公司安营扎寨，终生都在那边定居了。”
  沈怡就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慰劳的话，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呛白：“这是我家，我不回这儿回哪儿？”
  “每天鬼影子都见不着，我看家对你来说是客栈吧？”
  结婚五年，闫嘉盛本已习惯她的作息，可这次沈怡连续九天未归，打破以往的加班纪录，他自觉不受尊重，又疲于应付母亲和女儿，见着妻子积怨爆发，开足马力追责。
  沈怡情知她的做法吃力不讨好，耐心解释：“我加班是为了这个家，刚到新公司脚跟还没站稳，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展示自己，能不拼命吗？”
  闫嘉盛和她频率不通，反被扇旺火气。
  “你就是胡扯，早说过我们家不缺你那份工资，别动不动以顶梁柱自居。相夫教子才是老婆的本分，你成天脑子里只想着上班，那叫不务正业！”
  鸡同鸭讲，沈怡停止对话，专心喝水。
  公鸭子仍喋喋不休：“我妈这几天都气坏了，天天打电话骂我。颖颖也是，在幼儿园和小朋友打架，都惊动人家家长了。老师叫你去你只说没空，非逼我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事发于前天，沈怡一时没想起来，忙问：“那你去了吗？”
  “我去？我才丢不起这个人呢！是邱逸替我去的。”
  “你怎么能让他去呢？”
  沈怡将水杯重重顿在茶几上，水在杯中激荡，犹如她的心情。
  闫嘉盛眼睛瞪得比她还大：“不让他去让谁去？还有人比邱逸更热心更关心我们家？”
  沈怡按住太阳穴阻止自己跟傻瓜争论，问：“那他以什么身份去的？老师就没问他是颖颖的什么人？”
  “我让他说是颖颖的二叔，邱逸跟那孩子家道了歉，还送了两盒点心，人家答应和解了。”
  闫嘉盛不想纠结这桩小事，挥手拒绝追问，正色发话：“上次我妈跟你说那事你想好了没？”
  他指的是让沈怡辞职回家带孩子，由父母提供生活补助。
  沈怡不愿与婆家颉颃，试图靠拖延化解，暧昧态度却令婆婆和丈夫较起真来，她被迫迎战。
  “那样太没保障了，我还是喜欢像现在这样自力更生。”
  闫嘉盛又骂她胡扯：“不上班就没保障，那外面那么多家庭主妇都别活了！”
  “大部分家庭妇女都过得很辛酸，经济不自由，必须看丈夫和婆家脸色，我受不来那个窝囊气。”
  “谁说的！我也见过很多家庭妇女一分钱不挣，还在家称王称霸，把老公孩子管得服服帖帖。”
  “那你愿意让我在家称王称霸，服服帖帖归我管吗？你能做到我就答应。”
  “滚！你找这么多借口，其实就想折磨我，借口工作忙，把家里的破事都甩给我，看我焦头烂额你就开心了，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不省事的老婆！”
  “那可不见得，邱逸的妈妈就比我凶得多，从来不管家里的事，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那、那是因为他们家全靠他妈养活，我靠你养了吗？”
  和闫嘉盛吵架不难，就是累，他像拍不死的小强，吃了瘪也能坚持车轮战。
  沈怡挂起免战牌：“我这几天平均睡眠时间不到三小时，求你让我喘口气吧，再要缠着闹，我就当你在外面找了小三，想闹死我给人家腾地方。”
  “你！”
  “再婚也很麻烦的，你爸妈那关也不是轻易能过的，你这么懒又这么怕你爸，还是少给自己揽事的好。回去打你的游戏，等我养足精神再慢慢陪你折腾，行吗？”
  闫嘉盛眼看要蹦起来，张姐端着汤碗走来，问他：“小闫，那锅里的海参怎么只剩一只了？我刚才看还有四只的。”
  接着向沈怡说明：“早上小邱一共送来八只海参，晚饭小闫吃了两只，颖颖和我各分了一只，剩下四只说好是留给你的。”
  家里没养宠物，肥大的海参也不可能被耗子叼走。
  闫嘉盛闷了几秒，承认是他偷吃了。
  沈怡趁机揶揄：“人家邱叔叔特意送来给我补身子的，你凭什么全吃了？”
  闫嘉盛红着脸狡辩：“中医说你是热性体质，我怕那玩意儿你吃多了上火，再说我最近身子骨也挺虚弱，也需要进补。”
  他脸上挂不住，飞快溜回书房。
  家中恢复太平，沈怡打算填饱肚子去补眠，尝了尝海参，清香软糯，鲜甜爽口。邱正清不亏是老牌煮夫，手艺超群，难怪闫嘉盛会贪嘴。
  吃饭的空档里她翻看手机里成堆的未读信息，这几日邱逸断断续续发过六条微信。
  “沈姐，我看你连着加班好几天了，注意身体呀。”
  “需要我帮忙吗？我现在有空，有事随叫随到。”
  “沈姐，颖颖在幼儿园和同学闹了点小矛盾，老师让请家长调解，嘉盛有事去不了，我替他去了，一切都处理好了，请放心。”
  “沈姐，今天嘉盛约我带颖颖去南山滑雪场了，颖颖玩得很开心，这孩子很有运动天赋，你们可以试着培养她这方面的爱好。”
  “听说日和101的汇报通过了，恭喜呀！你太优秀了，我得向你学习。”
  信息中附带几张他和闫家父女游玩时的照片，大小三张脸都笑容灿烂，明媚如雪。
  女儿幸福的表情减轻了沈怡的内疚，她会心端详许久，目光转移到邱逸脸上。
  这小子人品真不赖，不知在筑美会落到怎样的下场，想想还有点揪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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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日和101”项目让沈怡崭露峥嵘,年会上董事会公开表扬,额外颁发奖金10万块，既大出风头又博得彩头，算是奠定了她在筑美的基础。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春节比之往年更喜庆祥和，她走亲访友不知疲倦，对闫嘉盛那些鸡零狗碎的捣蛋行为也多了三分包容，时而扪心细思，深感“成功者都心平气和，失败者才心浮气躁”。
  发达之前,她想先拥有成功者的精神面貌,节后上班走升级版“亲和”路线,由马姐搭桥结识了好些别部门的同事，致力建设公司内部的人脉圈,不久已同建筑一所一个鹿姓男建筑师混熟了。
  这天中午二人在楼下超市相遇，结伴回公司时在电梯与外出的邱逸打了个照面。进入电梯,沈怡随口问鹿工：“新来这邱工好像很不错啊,最近老听人夸他。”
  邱逸进筑美已满两个月,俩月时间任何生物都该适应新环境的水土了，闫嘉盛仍三不五时过问他的工作境况,比邱家父母都上心。
  他就像某些脱离群众的领导,只管拍脑构思，跑腿执行全依赖沈怡，动不动就在她耳边絮叨,为夫妻争吵拼凑题材。
  “邱逸在你们那儿待得顺心吗？”
  “你不会自己问他？”
  “我问了，他说挺好的。”
  “那不就结了？”
  “他一贯报喜不报忧，我担心他过得不好也不吭声，以前上学时就这样。”
  “……那你在他身上安个窃听器吧，24小时监控就知道他是不是报喜不报忧了。”
  “你这人尽会抬杠，你跟他同一个地方上班，不会替我照应着？”
  “我自己还照应不过来呢，哪有功夫管外人？我说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我？累死都没得你半句好！”
  “就会斤斤计较，你和邱逸能一样吗？他是人善被人欺，哪像你极品母老虎，我还担心你欺负别人，连累我被打击报复呢！”
  …………
  丈夫不会单兵作战，依例拖婆婆驰援，婆婆不撒泼，轻言细语也够烦人的。道理在家庭内部常常限行，忍、狠、滚只能选一样，沈怡权衡利弊选了“忍”，答应替闫嘉盛打听邱逸在筑美的情况。